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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所有人都会说:等你长大就好啦，等你上大学就好啦，等你恋爱就好啦，等你工作就好啦，等你结婚就好啦，等你生子就好啦。所以，变好的标志是成为上一辈那样的人吗?其实世界上没有人给得出答案，所以哪怕有很多很多诸如此类的苦口良话，每一个人都还是得摸着石头过河，去磕磕碰碰，去跌跌撞撞，去捂着伤口成长，如果幸运的话，最后就能颇有底气地告诉后来人自己一路走来的晦暗与天光，如果不幸运的话，说出口的就只有一碰就化脓流血的遗憾了。
在拿到河清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孟懿松了口气，觉得好像背了很多年的大石终于在经久的磨砺中土崩瓦解，青春的大河里孟懿从来不是游得很快的人，唯一能够不被巨浪打翻冲走的秘诀大概就是拼了命地攀住脚下那些错综复杂而又根深蒂固的河草，然后在浪缓时一步一步往前挪，在一点一滴的进步中咬紧牙关。孟懿很高兴自己在高考的逆河里活了下来，并且看妈妈和程叔叔的样子，她好像这次活得还不错。
“我想出去转一转，想去外面。”孟懿坐在矮凳上耐心的择着香菜，细白红嫩的指头灵巧如弹琴，语气平缓而坚定。
何慧把程明买回来庆祝的鲤鱼用腌料包好，低下纤长的睫毛，眸里却是喜津津的，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答应了。孩子读书从来都很争气，从来没有让人多操心，高中三年几乎足不出户，从来没有提过什么额外要求，孟母深知孩子付出了多少，于是心一动给还没有下班的程明打电话说再买两斤小龙虾和瓶红酒，暗地里双手合十心里默默祷祝:老孟，你可以放心了，孟懿给你争气。
程明接了刚上小学的程醒一进家门就拉开嗓门:“孟懿，你真棒啊，程爸就知道你能行的，想不想去外面放松一下，想去哪我都带你去。”程明的脸上有着比孟母更深厚的喜悦。
在程明心里，孟懿从来都是自己的好孩子。
四人的餐桌上，吊顶大灯只在过年的时候才开，现在却光亮如昼。红晃晃的葡萄酒在高脚杯里透着秀气的微醺，红烧鱼、蒜蓉小龙虾、粉蒸肉、红烧狮子头、虾仁西蓝花、紫菜豆腐汤，满满当当的一桌子。程醒从奥特曼的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蓝色的小蛋糕，轻轻地放在孟懿面前，“姐姐，爸爸说你特别优秀考上了你最想去的大学，这是我在学校里用攒的小红花跟老师换的奖励，这个蛋糕是樱桃味的，姐姐喜欢吃樱桃的。姐姐，如果你在大学被人欺负了，等我长大了我就帮你揍他。”程醒边说边挥起肉肉的小拳头以示诚意。孟懿摸摸弟弟的小脑袋笑眯着眼剥着程醒喜欢的小龙虾。
“支付宝到账一万元。”孟懿拿起手机查看，眯起眼睛仔细数小圆点前的几个零，心一惊。
“我听你妈说你想出去玩一圈啊，这是给你考上大学的奖励，你拿着用，不够又跟程爸说，别舍不得花钱，女孩子嘛，多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来，鲤鱼肚子上这块肉最嫩最入味了，多吃点，你看你越读越瘦，明天还是我去买菜，多买点，让你妈给你多补补。”程爸一股脑儿给孟懿夹菜。孟懿心里原本看见那一万转账时有点想推辞，又想到爸爸本就是一个护子温柔的人。只好捻起一块程明爱吃的蒸肉放在他的白瓷碗里。
程明心里明晃晃的跟镜子一样，还是镶爱心金边的那种，孟懿脸皮薄，不忍推脱，很多时候她表达爱和感谢的方式都是在饭桌上。
何慧做的蒸肉肥而不腻，孟懿做的蒸肉天下第一。
七年前，何慧带着孟懿嫁给程明，程爸害怕孟懿不接受自己，一直没要小孩，直到孟懿主动提出想有个弟弟妹妹，何慧才生的程醒。程明怎么会不知道呢，明明是何慧和自己在卧室商量说‘孟懿也上了初中又是寄宿，程明天天忙工作也没有人能陪自己，想有个孩子’，程明当时提出可以养条小狗，何慧觉得那对程明不公平，结果被出门倒垃圾的孟懿听见，第二天饭桌上孟懿就假装若无其事地提出想有个弟弟妹妹。程爸心里知道，孟懿懂事，而且是真心地接受自己。
何慧也提过跟孟懿改姓，孟懿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程明笑着说：程懿哪有孟懿好听啊，孟懿孟懿，一路熠熠。
孟懿在家里的待遇远远是比程醒好的，程明从来不舍得孟懿自己做公交车回家，孟懿喊程明程爸，孟懿心里有两个爸爸。初中到高中的每次放学、上学，程明都是亲自开车接送，车里放着全家福，小冰箱里有孟懿喜欢的樱桃冰淇淋和冰酪面包。程醒则是上了幼儿园就学着自己走回家，幼儿园毕业程爸去接他的次数也寥寥可数。
两天后孟懿拉着行李箱进高铁站时，程爸一路送到检票口，孟懿和那个一路唠叨着来到车站，照顾了自己七年的爸爸挥挥手:“爸，你去上班吧，快到点了。”程明泪眼汪汪:“闺女到家给我电话啊，哦，不，到地方给我打电话，要是有事也给我打电话，我随时准备好去接你回家啊，没钱也给我打电话啊，我给你转，厚衣服带了吗，没带到地方给我打电话啊，我给你寄。”孟懿挥挥手示意程爸快点去上班:“我过几天就回来了，又不是不回来了。”程明扒着栏杆看着孟懿进了站口才姗姗离开。
梦里的古城，美丽的古城，赴约的古城。
“你好，要给女朋友买个气球吗?真的不贵，五块钱一个。”孟懿套着沉甸甸密不透气的大黄蜂玩偶服追着一对情侣热情推销，追出去五米后，那个画着漂亮底妆的女生扭头怒骂;“你烦不烦啊，讨厌死了，谁看得上这种劣质气球啊，一股子馊塑料味!”孟懿急忙弯腰鞠躬道歉，一连串的对不起后，对方留下一句要死扭脸而去。
孟懿以前不知道赚钱这么累。
孟懿也不气馁，两个爸爸以前从来没说赚钱辛苦。
挂脖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孟懿带着厚重的头套，接电话显得十分困难，孟懿使劲低头，用下巴看见来电显示是程爸。费尽全力摘下头套，缓了三秒缓和了一下呼吸后接通。
“到了吗闺女，我给你定好客栈了，就在那个苇叶之家，那个老板娘是你表姨，一定可以照顾你的，闺女吃饭了么?”程爸一连串的问句像炮弹，只不过是裹着糖的那种，甜的。
孟懿一一回答后还假装已经吃过饭了跟程爸报了一堆菜名，让程爸不用担心，简单的结束了对话。
站在太阳下卖萌加招手并没有为孟懿招来多少生意，孟懿感觉到后背正在扑簌簌冒汗，滚汗流过的皮肤灼热得发痒，让人有点难受又十分想挠一挠。
西边，一对情侣，准确的说看起来好像是一对情侣，这么感觉的原因是，那个白皙精致的漂亮女生娇糯的语气就像电视剧里那些撒欢讨爱的女主角一样。孟懿牵着一大团气球轰轰烈烈地跑上前去，弯腰挥手：“帅哥，要给女朋友买个气球吗，真的不贵，就五块钱一个。”孟懿全力以赴的推销。对面那个娇艳欲滴穿着粉色蓬蓬裙，踩着黑色高跟鞋露出极细脚踝的女生闻言明显十分高兴，噘着嘴牵住可以称之为璧人的另一半的胳膊。
鸿渐之姿而有眉星如渠，高瘦遗立而有卿倾之韵。孟懿对周燃的第一感受。
男生顺势自然的抽出被许苒环绕的手臂，“你自己挑就行了。”不动声色的遁步身后。
“我喜欢小白鹅。要那个，那个，哎呀你笨死了，要那个。”孟懿一阵手忙脚乱，任然指指点点一番后嘟着釉色的嘴唇直接抢过孟懿手中的牵引绳，三十秒后，绳子在粗暴的拉扯中横七竖八打成结，女生因为想用强劲理清一团糟的牵引绳，无果而怒。
“什么破绳子啊，气死我了。我才不要了!”娇气的小公主尖声凛锐。
孟懿也不恼只觉得生意又没了，有点儿失望，结果气球还没有接过来，一脸不悦的女生就把牵引绳松掉了，五颜六色的气球像泡泡一样径直腾空，穿过屋檐直上云端。孟懿撒腿就追，边追边跳，边跳边提那套明显偏大的大黄蜂玩偶服，气球还是头也不回飞走了，孟懿欲哭无泪，一脸沮丧的折回头，肩膀耷拉懊悔不应该一次性把所有气球吹起来卖。
“喂，这可不怪我啊，谁让你的绳子那么难缠还丑啊!”
孟懿在心里苦笑也不反驳，只是默默地听着，女生抱着手臂倪着面前萎靡的大黄蜂。氛围和天气一样，阴沉沉的拨不开，厚重地压着孟懿。在无奈的一声叹息后，男生拉开气焰嚣张还要张嘴准备再说点什么的女生。
“那一堆一共有多少个?”
孟懿闷声答:“大概45个吧，也许是44个。”
男生点点头，孟懿只看见一只修长的手指拿起孟懿脖子里的收款码，然后听见语音提醒:支付宝到账500元。
孟懿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那个漂亮的女生打断:
“周燃，你别给他，他就是想讹你，我真的……”
“难道不是你把人家气球放飞的吗?”女生明显被刺中，然后追上大步流星早已走出去三米的男生还想继续理论什么。
孟懿惊喜了一秒:不会是遇见传说中的富二代了吧，一次性全买了。周燃，名字又好听又耳熟，肯定是梦里听过，菩萨保佑他，大好人，这下可以收摊了。
孟懿纠结且自责了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车程:那个气球也许没有45个，最多40个，如果按之前有人砍价来卖，我至少多收了300块，而且确实我自己也有责任，我确实应该先把绳子理好的。
孟懿在车里垂头奄奄，心里给那个叫周燃的男生道了一百遍歉。
孟懿并不知道。
八年前，有一个记不住名字的男生也在母亲的商务车里给那个叫孟懿的女生致了一百遍谢。
风起于青萍之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