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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捆的百姓们还在发愣,直到赵惊鸿的手下——那些刚被解开绳索的汉子们冲过去割断他们身上的绳子,哭喊声和道谢声才混着风雪炸开。
 有人扑到亲人身边相拥而泣,有人瘫坐在雪地里,望着满地狼藉发呆。
 赵惊鸿勒着照日玉狮子,目光却越过混乱的营地,望向了坡下的方向。
 “出来吧。”
 他扬声道,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所有嘈杂,清晰地传了过去。
 雪地里的一道影子动了。
 刘醒非收剑入鞘,站起身。
 他脚边躺着几个异族战士,都是方才想趁乱从侧后方溜走的,其中一个穿着相对华贵的皮袍,看模样像是部族里有些分量的人物,此刻都被打晕了过去,用绳索捆得结实。
 他拍了拍身上的雪,朝着赵惊鸿走去。
 营地角落,几个幸存的妇人抱着孩子,终于忍不住压抑的哭声,抽噎声在寒风里断断续续。
 赵惊鸿听见了,却忽然笑了。
 那笑容极淡,在他那张英挺却染了血的脸上,竟透着几分说不清的冷冽。
 他瞥了眼那些妇孺,目光转回到刘醒非身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你是谁?”
 他问,声音里还带着厮杀后的沙哑,却中气十足。
 “在下刘醒非。”
 “刘醒非?”
 赵惊鸿挑了挑眉,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草原上回荡,惊得几只藏在雪地里的飞鸟扑棱棱飞起。
 “倒是听过你的名号。不过,你一路跟着我,是想做什么?”
 刘醒非停下脚步,站在离他三丈远的地方,目光坦诚:“我想借你的照日玉狮子。”
 赵惊鸿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眯起眼,上下又扫了刘醒非一遍,像是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你好大的胆,也好大的脸。凭什么?凭你这身破烂?还是凭你刚才那几下子?”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
 “我想起来了,前段时间,有一封莫名其妙的信,原来就是你,莫名其妙,找人借马?你明不明白一匹神骏对于一名顶级大将意味着什么?昔日,九虎大将军就是因为一匹赤血红龙马,背叛了他的义父。就因为一匹马,名不要了,脸不要了,好好一员天下第一大将军,落了一身的污名。现在,你还觉得,我赵惊鸿的马,是随随便便就能借人的吗?”
 “我知道这不合情理。”
 刘醒非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却坚定。
 “但我有不得不借的理由。只要你肯借,我求你,跪着求你,给你磕头,磕响,磕出血来都行。”
 他说着,便要屈膝。
 “不必。”
 赵惊鸿抬手制止了他,寒龙胆枪在他手中转了个枪花,枪尖划过雪地,带起一道浅浅的沟痕。
 “在我这儿,磕头没用。要东西,得凭真本事。”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丢在一旁。
 照日玉狮子很通人性,自动退到一旁,不安地刨了刨蹄子,金色的鬃毛在风雪里微微颤动。
 赵惊鸿提着枪,大步走向营地外一片相对平整的雪地,那里没有尸体,也没有杂物,只有厚厚的积雪,像一块铺开的白毡。
 “过来。”
 他回头,冲刘醒非扬了扬下巴。
 “我们打一场。赢了我,别说借,你就是想骑走它,我都不拦着。输了,就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刘醒非看着他手中那杆还在滴血的寒龙胆枪,又看了看他身后那匹神骏非凡的照日玉狮子,没有丝毫犹豫。
 他转身走向自己带来的马群,从中牵出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
 这马是他特意挑选的战马,性子烈,脚力足,此刻虽被照日玉狮子的气势压得有些不安,却依旧昂首挺立。
 刘醒非翻身上马,又从马鞍旁解下一杆长枪。
 那枪通体金黄,枪杆上缠着防滑的黑布,枪尖寒光闪闪,竟是一杆黄金打造的枪身,分量显然不轻。
 他握紧黄金大枪,调转马头,对着赵惊鸿的方向,缓缓举起了枪。
 风雪似乎更大了些,卷着雪粒,打在枪杆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两匹马,两个人,两杆枪,在茫茫草原的大雪里,对峙起来。
 草原的风裹着雪沫子,刮过横七竖八的尸体,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哭泣。
 小部族的营盘早已没了活气,毡帐被戳破了洞,勒勒车翻倒在雪地里,散落的财物混着暗红的血,在茫茫白雪里搅成一片狼藉。
 就在这片糜烂的营地中央,两道身影如标枪般立着。
 刘醒非一身玄色劲装,握着那杆黄金大枪。
 枪身被雪光映得发亮,沉甸甸的分量压得他手腕微沉,却稳如磐石。
 他的呼吸很慢,每一次吐纳都带着白气,在身前凝成一小团,又被风卷走。
 对面三丈外,赵惊鸿的红袍上溅着点点血痕,在白雪里格外刺目。
 他手中的寒龙胆枪泛着幽蓝的银光,枪尖斜指地面,一滴血珠悬在尖端,迟迟不肯落下。
 没人说话。
 但空气中却像有看不见的浪涛在撞。
 那是属于顶级高手的气机,带着金戈铁马的锐,带着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烈,在两人之间交击、碰撞,连卷过的风雪都像是被劈开了一道无形的缝。
 营地角落,却传来了不同的动静。
 几个幸存的妇人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她们用冻得通红的手捧起干净的雪,一把把往脸上抹,洗去泪痕和污垢,露出一张张麻木却倔强的脸。
 有人掀开翻倒的勒勒车,从里面拖出破麻袋,倒出糙米、干面,还有些冻得硬邦邦的碎菜叶。
 一个年长些的妇人从怀里摸出用油纸包着的肉干,又找出个豁了口的陶罐,往里面丢了把盐粒子,倒上融化的雪水。
 另一个年轻些的,从毡帐残骸里扒出个铁锅,架在石头垒的简易灶上,点燃了捡来的干牛粪。
 火苗舔着锅底,发出噼啪的轻响。
 肉干的腥味混着米面的气息,慢慢在风雪里散开。
 不知是谁先开的头,一个妇人哼起了调子。
 那调子又低又沉,带着草原特有的苍凉,是送葬的悲歌。
 很快,更多的人加入进来,歌声断断续续,裹着哭腔,在营盘里盘旋。
 她们唱着死去的丈夫,唱着被杀的儿子,唱着被毁掉的家园。
 那些不久前还举着弯刀抢劫、奴役他人的手,此刻正揉着面团,搅着锅里的糊糊,仿佛忘了自己曾是怎样的凶徒,只记得此刻的失去与委屈。
 歌声飘到近前,却像是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
 刘醒非的目光始终锁在赵惊鸿的寒龙胆枪上,眼皮都没眨一下。
 他能听见歌声,能闻到饭菜的香气,甚至能感觉到脚下的雪正在慢慢融化,但这些都进不了他的心。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对面那杆银色的枪,和握着枪的那个人。
 赵惊鸿同样如此。
 他的视线落在黄金大枪的枪尖上,那里反射着雪光,亮得有些刺眼。
 他能分辨出歌声里的悲恸,能猜到那些妇人在做什么,但他的注意力比刀锋还要集中,只盯着刘醒非握枪的手,等着那必然会到来的第一枪。
 风更紧了,卷着歌声掠过两人之间的雪地,留下浅浅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