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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灵巧!”店家齐老哥哈哈大笑走来,“梅兄弟,我找你有要事相商,借步说话。”
两人移步檐下。店家先还有些犹豫,随之才说他夫妻二人想收养小尤。
“我夫妻二人成亲多年,膝下无一儿半女。小尤冥冥之中,独个走到这里,想来与我夫妻二人有缘。”
“可小尤不能说话。”
“我倒不在意这个。而且你也说过,小尤不是先天哑子。哪日若能医好,自是好事,若医不好,也无差。”
“不知老哥可曾和小尤提过收养一事?”
“未曾。梅兄弟救过小尤两回,我想只要你点头,这事便成。”
“话不可这么说。此为大事,当问问小尤是何意见。”
“也是……那就有劳梅兄弟替我问问看。”
梅时中回到曝书处,面对小尤,一度难以启齿。最初听见店家夫妇想收养小尤时,他感到欣慰,却也暗暗生起一点难言的惆怅。
在梅时中左右为难时,小尤忽然拉着他往西侧的山岭去。那里是踯躅崖。小尤到齐家客栈前,曾途经此地。医书上记载的草药,她大多在这里见过。只是她当时不知,这是座大药山。丛林密草中,几乎遍地是草药,其中有不少古书上记载的罕见草药。
而小尤仅仅翻阅一遍医书,就对那么些草药熟记于心,看来她在此处不乏悟性。梅时中有心试她一试,特地挑了几味草药,大致口述了一下外形,让她去寻。果不其然,她都逐个找了出来。
梅时中生起一念,牵小尤到面前来,道:“小尤,梅叔叔教你认字,如何?”
小尤点点头,伸指做了一个拉勾的手势。望着她天真的小脸,梅时中心下豁然,伸出手与她拉勾。
两人往回走时,听见丛林里传来惨叫声。梅时中牵紧小尤循声过去,只见几个少年围着一株大树,那树干上绑着疯子白,双腿被打得血淋淋。
平日他们仗着识些拳脚,常常逗弄疯子白,不是朝他扔泥巴,就是将他踹进池塘里。有一回,不知疯子白出于报复还是怎地,偷了他们其中一家的鹅。几人商量今日到踯躅崖来教训一场。
此时,几个少年好似打累了,扔下藤条,啐了啐,扬长而去。
梅时中赶去松绑。疯子白瘫倒在地,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拽住他的衣袖,哭啼着央求道:“救我!”紧接着大口吐血,昏死过去。
见他脉气将绝,性命垂危,梅时中即速将他带回齐家客栈。想他并非先天痴癫,便在十三鬼穴处施针医治。
疯子白昏睡了半日,当夜陡然不知去向。
次日一早,梅时中正在房里教小尤习字,忽然听得楼下客堂有人喧嚷。店家匆匆进来,说今早有人惨死在青枫林。死的正是昨日在踯躅崖撞见的几个少年。
据一更夫所言,他亲眼看见,疯子白似变了个人,不疯也不癫了,一身杀气,仅一着就将那几人活活打死。
见梅时中欲下楼,店家忙拦阻道:“莫要出去!如今那几个少年的双亲领了些乡邻来,指名道姓找你。”
“这是为何?”
“昨日你将疯子白带回医治,不仅救他性命,还治好了他的疯病。乡亲们知晓后,来讨说法。我推说你一早出门了,他们这才没闯进来。”
“无妨!既然是来找我的,哪有不出去的道理!”
可留小尤一人在房,终是放心不下,便托店家娘子照看。到了楼下大堂,见门外挤了好些人,哭的哭,叫的叫,鱼龙混杂。一见梅时中,纷纷上前质问。
一男子抹去涕泪,推开前面的人,冲到梅时中面前,指着他鼻子大声骂道:“你害死了我儿,害惨了我们一家。”
“这位老哥,我何曾害过你儿?”
“我来问你,昨日疯子白可在你这?”
“在!”
“是不是你替他医治?”
“是!”
“你救了他,他杀了我儿,相当于你杀了我儿。”
“我只医人,不杀人!”
“他只是个疯子,疯了便疯了,你医他作甚!”
“医者,只问生机,不论贵贱愚智。”
“他得了生机,我儿却丧了性命!难道我儿就该让他杀?你让我夫妻两口今后咋活?”
男子恸哭。梅时中见这情景,心里也难过,一时无话。
旁边一男子的幼子也被疯子白打死了。妻子几乎哭瞎了眼,几度昏厥过去。他气忿忿赶上前,揪住梅时中大骂:“今日祸事,全因你一人而起。你还我儿命来!”
见梅时中无心还手,男子捏拳要打,忽然底下有人推他,低头一看,是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
“小尤,你怎么下来了?”梅时中抖擞精神,恐殃及小尤,一手推开男子,将小尤护在身旁。
店家见机将梅时中和小尤让进客栈。眼看那被推的男子领着几人欲冲进来,店家娘子搬来一张条凳横在门口,踩到凳上,手叉腰道:“当真以为我这店没人了?我看哪个敢进去!”
“齐家阿嫂,”开口的人姓葛名根,因懂些医理,在青枫林东边开了间小医铺,见店家夫妇有意护着梅时中,便冷嘲热讽道,“莫忘了你夫妻二人也是小青枫镇人,不与大伙一条心也罢了,怎还胳膊肘儿往外撇?难不成得了人家多少好处?”
“在场诸位哪个没受过梅大夫的好处!六年前小青枫镇突遭大疫,若不是梅大夫施医赠药,几个能活到今日?”店家娘子往人群中看去,“陈大,当年你出外经商,路上遇马匪,幸得梅大夫和他义弟姜世远仗义相助,才捡回一条命!是与不是?”
陈大低着头,不敢搭腔。
“不扯远的,就说前几日,王老二,你家娘子临产艰难,你赌输了钱,没钱请医,多亏梅大夫施针搭救,才平安产下一孩儿,保得母子平安。难道你忘了?”
见众人看过来,王老二的脸涨红。
葛根恨陈大和王老二没出息,只三言两语就被问得哑口无言。他趁机拱火道:“一事归一事!梅大夫即便从前帮过众乡亲,可昨日死了那么些人,且都是孩子,你要大伙不管不顾,这是何道理!还是说,死的不是你家孩子,因而无所谓。”
“放屁!你个天杀的,道我不知,梅大夫来小青枫镇这些天,替人治病不收分文,乡亲们都愿到他这来看病。你那小医铺生意惨淡,巴不得众乡亲把他撵走。”
“你……你莫要胡说,我何曾这样想过!”
“平日你都是铜钱当眼睛,认钱不认人,今日怎这般热心,敢说你肚子里没坏水?六年前,你病得下不来床,要不是梅大夫尽心医治,恐怕早咽了气,哪有你今时今日!恩将仇报,你心何安!”
葛根被骂得毫无还嘴余地。
众人的怨愤略减了减。那没了幼子的男子声气稍稍缓和了些,道:“齐家阿嫂,大伙都晓得梅大夫为人。只不过我儿不能白死,总得有人偿命!”
“做人得讲良心!你们不去找杀人的,反而来为难救人的,这是什么世道!”
梅时中恐这样下去,累及店家夫妇。他向店家娘子作了一揖,继而走到那几人面前,道:“几位老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下也为人父,晓得丧子的锥心之痛。若能交换,情愿疯子白杀的人是我。既然留在此地令诸位伤心,在下离开便是。只不过在下还有一桩未了事,望诸位宽限几日。”
话已至此,众人也不好再强人所难,渐渐散去,各自回家。
姜世远从丰城回来,听说了众人闹客栈的事,替义兄抱不平。梅时中不愿多谈,心思只在姜世远到丰城打听的事上。
姜世远把倪邱娘子对小尤种种所为细述一遍。随后,从包袱里取出一个纸包,是倪邱娘子倒在屋外的药渣。梅时中拨开细看,里面的药皆无毒,也无法使人失声。
梅时中觉得事有蹊跷,问:“你知不知,倪邱娘子患的是什么病?”
“听周大娘说,她常年咽喉肿痛!”
“这就对了!里面少了一味药。”
“少了什么药?”
“半夏!”
梅时中深谙半夏的药性,它虽是治疗咽炎的一味良药,但倘或常人服用,轻则使人失声,重则使人毙命。他怀疑,小尤就是误食此药才失声的。
“为何药渣里没有半夏?”
“这便是可疑之处!”
听罢,姜世远恍然大悟。大概是倪邱娘子倒药渣时留了一手,故意拿掉了里头的半夏。
理清了小尤致哑的缘由,梅时中去翻药箱,又找店家要了些生姜,捣成汁让小尤服下。不出意外,明日小尤便能开口说话了!如此一来,梅时中也能放心离开丰城。
这一夜,小尤似预知到了什么,寸步不离跟着梅时中。直至四更天,小尤才抵不住困倦,伏在案上睡着了。梅时中将她抱去给店家夫妇。
鸡鸣声中,东方渐白。
梅时中晨起到马厩牵马。店家跟出来道:“梅兄弟,我听说小尤姓尤,无名,你见多识广,替她取个名吧。”
梅时中细细斟酌了一番,道:“长安,愿她一世轻安。”
店家不住点头:“好,‘长安’这名好!要不我去把小尤叫醒,让她跟二位道个别。”
“不必,她一夜没合眼,让她睡吧。”
梅时中拜谢店家,飞身上马,和姜世远驱马入青枫林。
“梅大哥,我们何不等小尤醒了再走。她醒后找不见我们,该多伤心!”
“你向来不是怕跟人道别么?”
“虽说如此,可此番一别,不知几时再见……”
坐在马背上,梅时中心里早已生出万般不舍。随之而来,是歉疚。虽不忍小尤来送行,却又盼着马蹄声能轻轻唤醒她,而后追来。
晨光照入林中。梅时中猛然勒住马,往袖子里摸,摸出一石子,是小尤爹娘的遗物,竟忘记还给小尤了。
见义兄神思不定,姜世远扯住缰绳,也让马停下,道:“梅大哥,你先行一步,我将石子送还给小尤,再追上你。”
梅时中回过神,喊住姜世远:“还是我回去一趟。前面有座凉亭,你上那儿等我们。”
“我们?”
“不错,我要带小尤一起走。”
说罢,梅时中拨转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