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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大牢,天色阴晦。
竹涣和尤长安刚走至牢门,便闻到一股霉臭陈腐的气味。一条长长的甬道向前延伸,阴森瘆人,一眼望去,令人不寒而栗。
甬道两边是牢房,各设一扇窄门和一个小窗口。窗棂粗壮,排列如栅栏。甬道上方布了一张天网,挂满铃铛。幽暗的牢房里,不时传出低语、啼哭、瞌睡的声响。
尤长安内心发怵,不自觉地挨近竹涣。走到尽头一间牢房时,狱卒使了个眼色。二人往右边的牢房望去,看到一个背影,一动不动地坐在铺着干草的地上。
“刘胖子,有人探视!”狱卒朝里喊了一声。
刘屠户缓慢转头,冷眼瞥了一下,又将头转了过去。狱卒来气,捏紧鞭子,正要开口斥骂,被竹涣制止。
这般下来狱卒也不好发作,拱手一揖,道:“小的在外候着,竹少主有何吩咐,喊一声便是!”说罢,扭头瞟了刘屠户一眼,低声骂了句“倔驴”,而后捏着鞭子走了。
起初刘屠户只粗略扫了一眼,以为是府衙派来的,心里抵拒。这会儿听见狱卒唤“竹少主”,才又回头看了看,见果真是竹涣,扶地起身,强忍着身上鞭痕发疼,蹒跚走到门边。
刘屠户的模样让竹涣二人皆感意外。头发和络腮胡脏乱,粘满草屑,目光凝滞,嘴唇苍白干裂,身子微微发颤,看上去憔悴且虚弱,与昨日在裴氏家见到的他恍如两人。
刘屠户见到竹涣仿佛遇到大救星一般,激动地抓着门上的木条,恳求道:“竹少主,劳烦你让我见见我家娘子。”话到嘴边,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眼神黯淡,凄楚地笑了一下,喃喃道,“我如今一个阶下囚,她不来也好。”
其实,他心中最挂念的是老娘。娘年事已高,身子弱,加上儿子匆促被关进牢狱,不知她老人家此时如何。
“方才在街上遇见沈姐姐,她说你娘……”
刘屠户正在忧闷,听到尤长安提到他娘,着急道:“我娘怎么了?”
尤长安早听闻刘屠户是个孝子,自然不会致亲娘于不顾。
“只是受了点刺激,无大碍。”
刘屠户本还担心娘的身子,听到这话,稍感宽慰。随即他漠然背过身去,没好气道:“你二位是府衙派来的?不必白费工夫了,我不会说的,请回吧!”
尤长安见他如此喜怒无常,差点被逼急,但见竹涣毫无愠色,暂且忍了下来。
刘屠户的抗拒不出竹涣所料。此案影响甚大,碍于多方压力,府衙大人有意从速了断此案。虽然刘屠户被捕入狱,但竹涣觉得此案远没有了结,其中仍有疑问,让他困惑不解。
依照曹况所言,将柳氏绑至风回竹苑后山,并非蓄谋已久,乃临时起意。那么刘屠户如何知晓柳氏在后山?
其次是曹况的随身之物——红玛瑙石,如何落到刘屠户手上?
另外,柳氏脖颈处的刀痕明显是死后所致。可刘屠户为何多此一举,在事后划那一刀?
还有柳氏指甲残留的血渍和皮屑。听狱卒说,给刘屠户做周身查验时,并未发现他身上有类似指甲抓伤的痕迹。
竹涣寻思片刻,望着刘屠户的背影,坦言道:“我和时公子并非府衙派来的!不过今日到此,确实有事请教。”
“我不过粗人一个,胸无点墨,生来只会宰杀牲口,怎敢让竹少主请教?”刘屠户分明不领情。
“想必你也猜到了,我想问的自然离不开柳氏一案。至于回答与否,全在你个人。”
刘屠户迟疑。他对竹涣本就不抱成见,加上既然无需作答,姑且听听。
竹涣知他已默许,也就不拐弯抹角,直问道:“柳氏遇害那天,你去酒肆喝酒了?”
这一问,让刘屠户不觉讶然。那日,他去酒肆吃酒的事,连妻子都不知,竹涣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你在门口撞见的那人是谁?”这是竹涣从酒肆伙计口中打听到的。那伙计还说,刘屠户之后跟那人走了。
刘屠户始终静默,不发一言。
竹涣并不急着要答案,继续发问:“你与柳氏可有过节?”
沈氏曾说,刘屠户与曹家从无往来,与柳氏更无冤仇,实在想不通他因何缘故杀害柳氏。
刘屠户依然保持缄默。竹涣仍能沉住气,向尤长安示意了一下,尤长安立刻领会,转身出去,引了一人进来。
“相公!”
刘屠户听到唤声,心头一颤,忙回过身来,是妻子沈氏。沈氏碎步奔到门边,还没开口,泪水先滚落。
丈夫被赵捕头押走后,沈氏心急如焚,将家中仅有的首饰全拿去典当,换得银子四处打点。可狱卒一听是来见刘屠户的,纷纷对她避而不见。
沈氏失落而归。幸而在街上撞见竹涣和尤长安,这才得以进来见丈夫一面。沈氏见丈夫蓬头垢面,满身伤痕,心疼不已。因有外人在,她只能尽力忍着。
竹涣和尤长安看出来了。两人默默朝外走,留他们夫妻相处。
刘屠户突然喊住竹涣:“竹少主方才问的,并无不可说之处。我的确去酒肆喝酒了。至于在酒肆门口碰见的那人,实不相瞒,我也不认识。”
竹涣默想片刻,道了声“多谢”,和尤长安往门外去了。
“相公,你怎能做这种糊涂事。”沈氏搁下食盒,抹着眼泪,小声啜泣。
刘屠户不知如何安慰,沉默半晌,才问:“娘怎么说?”
“娘什么都没说,只让我把这个拿来。”
沈氏打开食盒,里头搁了好些饭菜和一张手绢。她摊开手绢,捻起一根栗色羽毛,递给丈夫。
刘屠户愣然接过,凝视片时,骤然想起一件往事。大概十岁那年,一天他陶然坐在院中。一只家雀儿啄食晾晒在簸箕里的大豆。娘从灶间出来,正巧撞见这一幕,因心疼自家的大豆,抓起木棍去驱赶。
那只家雀儿本就有伤在身,偏偏又挨了娘一棍子,更是飞不起来。刘屠户见了,于心不忍,奔过去扯住娘。
后来尽管娘念叨,他还是执意留下那只受伤的家雀儿。经过他一番照料,家雀儿的伤势有所好转。然而好景不长,没几天家雀儿死了。
掩埋家雀儿那天,他泣不成声,之后更是对着一根栗色雀羽,忧伤了好些天。
这些年,疲于奔波生计,他几乎忘了此事。那根羽毛更是不知去向,没曾想竟在娘这。
“娘这是何意?”沈氏不知其中的事,不解地看着丈夫,只见他两眼放空,似在想事情。
刘屠户心中明白娘的意思,对妻子说:“你去叫竹少主进来,说我有话同他讲。”
沈氏抹干眼泪,道:“相公……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孩子?刘屠户一时未反应过来,见妻子脸颊泛起红云,才恍然大悟,惊喜道:“你有了身孕?”
沈氏点点头,眉眼羞涩。
“好,好……”刘屠户声音轻颤,喜极而泣。刘家总算有后了!然而,待他平复下来,又生出许多忧烦。他被囚禁在这牢狱中,往后家里如何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