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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缝间渗下的雪水“嗒”地落在火堆里,惊起一串噼啪作响的金红蝴蝶。黑狐狸望着她递入掌心犹带余温的馒头,忽然发觉那些精心织就的蛛网,仿佛不知何时已缠上了自己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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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前的山岚裹着墨色在崖边游荡,竹篓里的麻绳在青灰天光中簌簌作响。当苏晚第三次收紧腰间绳结时,露水正顺着古松针叶滴落在黑狐狸的肩头,那人玄色氅衣上洇开的水痕,倒像极了他此刻晦暗不明的眼神。
“云公子可知晓?”苏晚忽然扬手将药粉洒向晨雾,细雪般的粉末在两人之间织就一张荧蓝蛛网,“这崖下的鬼哭藤最爱生啖活人血肉。”话音刚落,人已如白蝶般倒退着坠入云海。
黑狐狸瞳孔骤缩的瞬间,瞥见老松虬结的树皮上,新旧交叠的勒痕正渗出琥珀色松脂。
时间似乎变得分外漫长,一刻钟后,麻绳终于有了动静。
悬在半空的刹那,入眼便是那人深邃的眼眸。他朝她伸出手,分明的指节被崖边的白雪映衬得更加修长,令苏晚不由地一怔。
然而此刻缠在苏晚腰间的绳索莫名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苏晚低头望去,便见山崖下雾霭中若隐若现的血色藤蔓。她竟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这笑声惊起崖间栖息的寒鸦,扑棱棱的黑影掠过时,苏晚似乎听见头顶传来布料撕裂的脆响。
身体骤然下坠,那一瞬息被拉得极长。苍白的指尖擦过嶙峋山石,苏晚怀中药囊散落的紫苏叶在空中旋舞成紫色的雨。当熟悉的檀香气息裹挟着劲风袭来时,她看见黑狐狸袍角翻涌的内衬暗纹里,绣着的似是蟒纹。
“在下欠苏姑娘的诊金……”血藤穿透布料的声响混着黑狐狸的喘息,“可否销了一笔?”
他一手抓着血藤,一手搂着苏晚的腰,碎雪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她眼睫上,令她心头一颤。话落间,那人便抱着苏晚一跃而起登至崖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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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巅积雪很厚,每一步都会陷入齐踝深的雪窝,靴底挤压雪层的碎裂声像某种古老密语在回响。他们栖身的浅穴恰似冰原睁开的一只眼睛,穴口凝着霜花的岩棱将寒风裁成絮状气流,而向外望去,银河正倾倒在绵延的雪丘之上。
苏晚凝视掌心渗血的伤痕,那些暗红纹路如同冰裂在琉璃盏上蔓延。直到黑狐狸的声音裹着温热气息拂过耳际:“可带了伤药?”她这才惊觉自己正用拇指反复摩挲伤口边缘,这是幼年养成的习惯,总在心神涣散时悄然复苏。
“自然带着。”她解下腰间麂皮囊,先取出个藤编小篓。天光流过致密的六边形篾纹,在穴壁投下蜂巢状的影子。黑狐狸的视线忽然凝住,仿佛看见经年追捕的猎物自投罗网,那精巧囚笼让他想起南桑的蛊匣——琉璃罩,每个孔隙都是精心丈量的陷阱。
当药粉灼烧伤口的刺痛袭来时,裂帛声骤然撕破寂静。黑狐狸扯下的靛青里衣泛着陈旧药香,缠绕的动作带着沙场包扎特有的利落。苏晚注视他低垂的睫毛,那里盛着星子碎屑般的光点,忽然想起三日前这双眼睛还凝着杀意。
“此为雪蛛,云公子可曾听过?”苏晚晃动的篓影惊醒了沉睡的毒物,八足叩击藤篓的节奏竟与穴外松枝坠雪的声响共鸣。黑狐狸瞳孔微缩,他见过这种震颤,南桑的骷髅盅在月圆夜时就会如此。
“此物……”那犹疑不吐的言语实则苏晚心中早已明了。
“既是毒,也是药。”苏晚轻轻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神秘,她举起藤篓慢慢靠近黑狐狸,随着距离的拉近,藤篓里的雪蛛跳得越来越厉害,仿佛看到了完美的食物,饥渴难耐地在藤篓里上蹿下跳,那“簌簌”的跳动声在这安静的山顶显得格外清晰,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黑狐狸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神色淡然地看着苏晚,看着她一步步将那剧毒之物靠近自己,眼中没有丝毫惧意。直到苏晚将藤篓抵在胸前,他始终未动一分,神色依旧波澜不惊,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揭晓谜底。
苏晚的目光沉静如水,眼神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认真:“若我说,这雪蛛,是解噬心蛊毒的关键之物,云公子可信?”
穴内冰晶忽然簌簌坠落,黑狐狸嗅到记忆深处的血腥味,那些中蛊之人咽气前,瞳孔里似乎映着这般莹蓝雪光。此刻篓中毒物的躁动愈烈,仿佛感应到他血脉中沉睡的蛊虫正在苏醒。
黑狐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问出了那句:“为什么?”那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疑惑与不解,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个答案?为什么她要做这些?
“我既说了要替公子解蛊,就绝不会食言。”苏晚的尾音消融在突然呼啸的风中。黑狐狸看见她耳际碎发粘着未化的雪粒,忽然意识到这些天她在暴雪中跋涉的痕迹,斗篷下摆的冰凌,鹿皮靴侧凝结的血渍,还有总也暖不热的手心。
当愧疚即将漫过理智堤岸时,苏晚突然绽开狡黠的笑:“毕竟云公子的价值,比雪蛛要值钱得多。”她指尖轻叩藤篓,毒物的躁动竟化作段异域小调。黑狐狸这才惊觉,自己嘴角不知何时扬起相似的弧度,两个擅于编织谎言之人的对峙,终于在这一日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而岩穴外,雪尘掠过冰原。某种比蛊毒更棘手的东西,正在山崖下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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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的林间漏下碎金般的光斑,山径被镀上一层流动的金箔。苏晚耷拉着脑袋跟在玄衣男子身后,竹篓随着脚步磕碰出细碎声响。她偷瞄前方那道挺拔背影,玄色广袖被山风鼓起发出“呼呼”声响,竟不似主人那般寡趣缄默。
她垂眸偷笑,一脚踢开碍事的碎石,却见那截玄色云纹袖摆突然凝滞。来不及收步的苏晚直直撞上对方脊背,霎时被清冷的沉檀香扑了满身。
山道转角蓦地冲出一道紫影。阿木犬齿若隐若现,竖瞳扫过黑狐狸周身,待瞥见苏晚揉着鼻尖的狼狈模样,喉间滚出低沉的呼噜声。女子反手攥紧背篓系带,昂首时发间玉簪在阳光下灼灼一跳。
“好狗不挡道。”她撞开少年肩膀疾步前行,杏色裙裾惊起满地斑驳的光影。
阿木耳尖绒毛炸开,转头却见黑狐狸正凝视那抹即将消失的杏色。山风卷起他未束的黑发,露出颈侧未愈的抓痕,三道暗红印迹蜿蜒没入交领深处。
“她竟……”
“不是她。”黑狐狸摸着腰间的羊脂白玉,指腹反复摩挲表面“昭”字刻痕。
山脚下突然爆发的喧哗截断了话语。人群如沸水般翻涌,铜锣声里混着断续哭嚎。阿木尖耳微动,忽地咧开嘴,尖牙闪过冷光:“田家灵堂昨夜闹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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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鹊霞的尖叫声惊飞了栖在灵幡上的寒鸦,她拽着岳清茹的牵魂缕,红线在雪地上拖出蜿蜒血痕:“就是这南桑妖女的蛊铃在作祟!”
岳清茹踉跄跌坐在雪地里,指尖带有血渍,指缝中夹着几丝木屑,一直系于腰间的银铃铛碎成三瓣,露出内壁暗刻的三足乌图腾。围观人群倒抽冷气,那正是南桑暗桩的独有印记。田母拄着桃木杖颤巍巍走来,枯手轻轻抚过儿媳发间:“这是清茹入门那日,老身亲手给她戴上的。”
田鹊霞怒吼道:“阿娘,你莫要再被这妖女蛊惑!”
“你住口!”田母双眼轻闭,心头满是悲惘。
此刻田家门口围满了人群,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原本就混乱的场面更加喧闹不堪。杨贵平在人群中急得满头大汗,却又无计可施,直到这动静越闹越大,终于惊动了衙门。
村民见县衙来人,立马自觉让出一条路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衙差。田鹊霞下意识退了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可没一会儿,她又像是给自己鼓足了勇气似的,抬起头,对为首的都头说道:“许都头,必是这南桑妖女害死了我的阿弟,你们快把她给抓起来!”
许玉林看了眼岳清茹,面露一丝为难之色,随后对田鹊霞道:“此事还未盖棺定论,没有证据表明是岳氏所为,官府岂能随便抓人?”他温和笑着,笑容里透着一股安抚众人的意味,语气无比亲善,试图让田鹊霞冷静下来。
“可这蛊铃中的图样这般怪异,分明就是妖术!昨夜我阿弟......”田鹊霞欲言又止,面上随即露出惊恐之色。
杨贵平见状,于是上前一步,解释道:“许都头,此事确实有些诡异,昨夜田家灵堂突然出现一群蓝色飞虫,状若萤火,身量却有半指大小。”
田鹊霞的眼睛猛地一亮,拉开杨贵平,接着他的话说道:“不仅如此,我那阿弟好端端地躺在棺木里,那妖女铃铛一响,阿弟竟......竟从棺木里跳了出来!分明就是这妖女在施展妖术!”
此言一出,顿时炸开了锅,围观之人皆满脸震惊,纷纷难以置信地看向岳清茹。恐惧,惊讶,怀疑,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况且,我还知道......”田鹊霞厌恶地看了一眼岳清茹,那眼神,仿佛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她有奸夫!”
田母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已然是心力交瘁。因为不管这件事是否是真的,一旦当众闹了出来,日后势必会成为大家伙的谈资。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我亲眼所见!许都头,一定是她和她的奸夫用巫蛊之术害死了我的阿弟!”田鹊霞依旧振振有词地攻讦岳清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许玉林冷静地提醒田鹊霞:“此事你可有证据?”
许玉林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一面之词并不足以让他抓人审问。可这事哪来什么证据?田鹊霞不过是碰巧看到了一回,当时也只是远远地瞧见个模糊的身影。想了想,田鹊霞突然想到一个人,眼睛又是一亮:“有!”
苏晚站在半山头静静地观望着这场闹剧,她眉头微皱,暗自思忖着这复杂的局面。黑狐狸和阿木则停驻在苏晚身后,三人各有所想,眼中透着不同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