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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梆子刚敲过第一声，姜昭腕间的玉连环突然碎成齑粉。
她猛地从锦榻上坐起，青丝扫过枕畔未干的泪痕。锁麟台的月光与别处不同，像淬了冰的刀刃，将窗棂上的麒麟纹割成满地碎霜。白日里尚算温润的白玉地砖，此刻泛着幽幽青光，仿佛无数双兽瞳在暗处窥视。
“叮——“
铜铃轻响惊破死寂。姜昭赤足踩上冰砖，寒意顺着脚心直窜心口。屏风后垂着的朱红帷幔无风自动，一抹玄色身影如墨痕般洇出，腰间佩刀映着月光，在青砖上拖出蜿蜒血痕似的影子。
“二公主漏夜不眠，是在等什么人？“
姜昭指尖掐进掌心。这声音她记得真切——晨间接驾时，就是这个玄衣侍卫用剑鞘抵住她喉间，说锁麟台禁地不得佩玉。此刻他手中握着的，正是那串被绞碎的翡翠十八子。
“谢统领好雅兴。“她退到妆台前，铜镜映出身后人凌厉的下颌，“深更半夜来收本宫的眼泪珠子？“
话音未落，镜中寒光骤起。谢无咎的刀尖堪堪擦过她耳畔，钉入妆奁的瞬间，一枚青铜铃铛从碎裂的檀木中滚落。姜昭瞳孔猛地收缩——铃身錾刻的八字，竟与她襁褓中的长生锁分毫不差。
“子时三刻，命盘归位。“谢无咎的声音裹着血腥气拂过她后颈，“公主可知当年被送出宫的，不止您和长公主？“
窗外忽起狂风，万千铜铃齐声嘶鸣。姜昭转身时，正撞见谢无咎左眼下的泪痣化作血珠——那是天谴之人才有的印记。他染血的指尖抚过铃铛表面的麒麟纹，白玉砖下传来锁链挣动的闷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地底苏醒。
“永昭三年七月初七，钦天监少监之女诞于锁麟台。“他忽然扣住姜昭手腕，力道大得要将骨节捏碎，“您当真以为，自己是在民间庄户家长大的？“
谢无咎的袖中忽然飞出十二枚铜钱，在姜昭足边摆出北斗噬月之形。那些沾血的方孔钱嗡嗡震颤，竟将满地玉屑吸成猩红的丝线，在她裙裾上绣出半幅麒麟踏火图。
“公主请看仔细。“他翻掌击碎铜镜，镜中幻影却未消散——破碎的影像里，三个襁褓婴儿并排躺在祭坛上，额间皆点着朱砂痣。姜昭突然头痛欲裂，那些被蚕食的记忆如毒蛇破土，啃噬着虚假的过往。
十年前雨夜，她分明见过这座锁麟台。
暴雨中的白玉台通体赤红，九重纱幔后传出婴儿啼哭。八岁的姜昭攥着半块栗子糕躲在蟠龙柱后，看着穿金线羽衣的术士将银针刺入婴孩囟门。血珠滴在青铜铃铛上时，整座宫阙都在震颤，而她腕间的玉连环突然发烫，将那段记忆烧成灰烬。
“想起来了吗？“谢无咎的刀鞘压住她颤抖的肩，“永昭三年那夜，你亲眼见过真正的祭品。“
姜昭踉跄着撞翻烛台，火焰舔上垂地的纱幔，却照不亮谢无咎半面容颜。他的左脸在火光中浮现鳞片状纹路，那些青金色的斑痕正顺着脖颈向心口蔓延，如同活物般搏动。
底传来的锁链声越来越急，白玉砖隙间渗出黑雾。姜昭腕间残留的玉环碎末突然聚成光刃，在她掌心割开血口。鲜血滴落的刹那，整座锁麟台开始倾斜，十八根盘龙柱依次亮起幽蓝鬼火。
“果然是你。“谢无咎突然低笑，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疤痕——那里嵌着半枚玉连环，与姜昭碎裂的信物严丝合缝。两处残玉同时发出凤鸣，震得梁间悬挂的青铜铃铛尽数炸裂。
姜昭在纷飞的铜片中看到更多幻象：穿明黄襦裙的少女跪在祭坛前，腕间玉环浸在血泊里；谢无咎被铁链穿透琵琶骨，地宫深处的玄铁棺椁中躺着与她容貌相同的女子；而最骇人的是御座之上，永昭帝的冕旒后竟生着麒麟角。
“三更天到，公主该归位了。“谢无咎突然将她拦腰抱起，纵身跃入突然开裂的地缝。下坠时姜昭看到地宫全貌——百丈深坑中矗立着青铜巨树，每根枝桠都吊着裹金缕玉衣的尸身，树顶悬着的正是刻有她生辰八字的铃铛。
巨树根部缠绕的锁链突然活过来，毒蟒般缠住姜昭脚踝。谢无咎挥刀斩断铁索，溅出的黑血却在空中凝成咒文。姜昭颈后的皮肤突然灼痛，浮现出与青铜铃铛相同的麒麟纹。
“以血为契，以魂为祭。“谢无咎咬破舌尖将血抹在她眉心，“二十年前你本该死在锁麟台，是有人用禁术将你的命格与三公主调换。“
地宫四壁的麒麟浮雕开始脱落，露出里面封存的水晶棺。姜昭扑到最近那具棺椁前，看到躺在万年冰髓中的少女与自己生着同样的泪痣。棺盖上刻着：永昭三年七月初七，敕封献祭圣女姜氏昭。
雷声自九天落下，姜昭的乌发瞬间成雪。谢无咎心口的残玉终于完整，化作流光没入她眉心。当那双染血的凤眸再次睁开时，锁麟台上方星空倒转，紫微帝星正坠向麒麟座。
“谢卿，“
她抚过侍卫染血的眼尾，声音带着亘古的苍凉，
“这场凰劫，我们已轮回七世了。“
青铜巨树应声崩塌，无数金缕玉衣化作飞灰。姜昭的白发无风自动，地宫深处传来锁链尽断的轰鸣，被封印二十年的麒麟精魄冲破桎梏，裹着烈焰撞碎九重宫阙。
黎明前的黑暗最浓稠时，钦天监的浑天仪突然迸裂。监正望着锁麟台方向的冲天火光，抖着手翻开《天官簿》，泛黄的纸页上浮现血字：双生凰命现，麒麟劫火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