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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第一片梧桐叶落在周芊课桌上时，她正用红笔在日历上画圈。苏禾记得这个动作——六岁那年儿童节，她也是这样在游园会日程表上标记每个要挑战的项目，尽管医生警告她不能参加剧烈运动。
“从今天开始，每天放学后训练四十分钟。“周芊把训练计划表拍在苏禾面前，表格里密密麻麻的数值让苏禾想起她五岁时画的“康复路线图“。那时她刚确诊哮喘，用蜡笔在本子上画满爬楼梯的阶梯，每层台阶都贴着星星贴纸。
体育委员大刘嚼着泡泡糖凑过来：“哮喘公主又要挑战不可能？“话没说完就被周芊用笔记本敲了头。泛黄的纸页里夹着泛光的铂金温度计，那是她七岁住院时苏禾送的礼物，此刻正用来测量训练时的环境温度。
医务室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校医张老师推了推老花镜，目光在周芊的肺功能检测报告上游移：“静息心率从98降到82，峰值流速提高15%...这些数据怎么来的？“
“过去三个月的训练记录。“周芊掏出活页夹，每一页都贴着心电图纸条，苏禾的笔迹在旁边标注着时间和风速。最底下压着市医院的最新诊断书：支气管敏感性降低两度。
苏禾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包带。他想起小学二年级的运动会，周芊躲在器材室偷看百米赛跑，怀里抱着没拆封的哮喘喷雾。那天他陪她画了整面墙的跑道，用粉笔写的“总有一天“至今还藏在体育仓库的垫子后面。
训练首日，夕阳把跑道晒成融化的沥青。周芊的呼吸监测手环突然报警，苏禾要按暂停键的手被她抓住：“再...再三十秒...“汗水顺着她泛青的嘴唇滴在煤渣上，晕开深色的圆点。这场景让苏禾想起她八岁学自行车时，膝盖结痂又渗血的循环。
渐渐地，器材室墙上贴满数据图表。周芊用不同颜色的便签区分变量：蓝色是晨间静息心率，红色是训练后血氧饱和度，黄色标注着每日空气污染指数。某张折线图上，九月的峰值流速曲线终于触到健康学生的基准线。
“今天试跑完整八百米。“十月的某个傍晚，周芊把喷雾器塞给苏禾保管。暮色中的跑道浮着薄雾，她的运动鞋在第三道划出浅浅的痕。当电子表响起提示音时，两人望着3分58秒的成绩呆立许久，直到巡校保安的手电筒光惊飞栖在单杠上的夜鹭。
报名日的教务处弥漫着油墨味。王主任的钢笔悬在报名表上方：“家长同意书呢？“周芊突然解开衬衫第二颗纽扣，露出锁骨下方的术后疤痕——那是她六岁急性发作时植入的给药泵，此刻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
“它三年没响过了。“她轻触疤痕，声音像绷紧的琴弦。苏禾从书包夹层抽出塑封的医学报告，最新肺活量数据旁贴着陈医生手写的批注：建议适度参与体育活动。
运动会当天的晨露还未消散，周芊已经在校服外套里穿好运动背心。苏禾注意到她把喷雾器挂在腰侧最顺手的位置，就像小时候总把急救卡放在铅笔盒夹层。检录处的老师反复确认她的参赛编号，仿佛302这个数字被施了魔法。
发令枪响时，苏禾看见周芊的左手无意识蜷缩——这是她五岁打点滴留下的习惯动作。前三百米她保持着标准节奏，运动腕表的心率提示灯稳定在绿色区间。直到拐过第二弯道，突如其来的扬尘让她的呼吸骤然急促。
苏禾在隔离带外举起记录板，上面画着只有他们懂的符号：云朵代表深呼吸，箭头指向看台边的雾化器。周芊在擦身而过的瞬间比出“OK“手势，指尖还粘着上周做肺功能检测时的电极片残胶。
最后一百米，周芊的跑鞋带突然崩开。苏禾想起她十岁那年追公交车，也是这只鞋的鞋带卷进了车链。看台的惊呼声中，她竟然模仿起两人小时候发明的“拖把步“，用脚背勾着鞋面继续前进。
冲过终点线的刹那，电子计时器定格在4分12秒。周芊瘫坐在跑道旁，扯开领口大口呼吸的模样与六岁那年的医院走廊重叠。苏禾单膝跪地递上喷雾器时，发现她的运动裤口袋里露出半截泛黄的纸片——正是二年级时他们在器材室画的“总有一天“。
颁奖仪式上，周芊的铜牌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她偷偷把奖牌翻过来，背面用指甲刻了道浅浅的横线。只有苏禾知道，这是他们七岁时约定的“通关标记“，每克服一个难关就刻下一道。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长在空荡的操场。周芊突然跑向体育仓库，搬开陈旧的体操垫。斑驳的墙面上，当年粉笔写的“总有一天“后面，多了一行歪扭的新字：“今天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