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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最后一缕残阳被厚重的云层吞噬。宫墙上的琉璃瓦泛着幽冷的青光，像一柄出鞘的古剑，寒意森森。
汪玉攥着战报的手指节发白，铁甲缝隙里渗出的血珠顺着护腕滑落，"嗒"地一声砸在青砖上，绽开一朵暗红的花。
他仰头望着朱红宫门，铜钉在夜风中摇晃，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像极了战场上士兵阵亡时最后的喘息。远处传来更漏声，三更了。
"汪指挥使，龙体欠安！你且在殿外候着吧！"总管大太监汪久尖着嗓子说道。
汪玉忍着肩头箭伤传来的剧痛，拖着沉重的身体跪在宫门外。血腥味在寒风中愈发浓烈。
"哎呀呀，月美人如今有孕在身，最是闻不得这血腥气。"汪久尖细的嗓音像一把钝刀，他翘着兰花指，用绢帕掩住口鼻。
战报边缘的火漆印已经被冷汗浸得发软，数万军民的哭喊仿佛还在耳畔回荡。
汪玉一把扯下染血的披风，玄色锦缎上暗红的血迹如同泼墨，他跪在汪久面前，重重地磕了头："劳烦义父通禀，十万火急，辽东危已——"
"放肆！"汪久突然拔高音调，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危言耸听！前日才收到辽东捷报，再说..."他眯起三角眼，翡翠扳指在宫灯下泛着诡谲的光，"圣上派你去翼州平乱，你又怎知辽东危已？难不成你违抗圣命？"
鎏金宫灯突然剧烈摇晃，投下的光影如鬼魅般张牙舞爪。
"义父！"汪玉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汪玉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辽东失守，镇北将军战死沙场，金贼的铁骑已经越过黑水河！如此军国大事，孩儿怎能戏言？"
汪久却突然笑了，脸上的皱纹堆叠得像朵枯萎的菊花："小玉子，这会子知道喊义父了？往常在朝堂上，你不是很嚣张吗？"
他俯下身，熏人的龙涎香扑面而来，"得了点圣宠就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要不是咱家当年的提携，你现在还在净房里刷宫桶呢！忘恩负义的狗崽子！"
"皇上圣体抱恙，擅闯者格杀勿论！"汪久突然直起身，对着守卫厉声喝道。话音未落，廊下埋伏的侍卫同时抽出长刀，寒光映着檐角狰狞的嘲风兽首，像一张突然收拢的网。
宫门里传来缥缈的丝竹声，夹杂着女子银铃般的轻笑。汪玉踉跄后退，靴底碾碎满地未化的积雪，发出"咯吱"声。
透过雕梁画栋的间隙，可见彩衣歌姬们捧着鎏金玉盏环绕龙榻，轻纱罗裙逶迤及地。
明黄帐幔被夜风吹得微微晃动，里面传来女子娇媚的嗓音："陛下且饮了这盏，奴家新炼的丹丸最是提神......"
汪玉跪在宫门前，恍惚间仿佛透过窗棂看见帝王扭曲的面容——浮肿苍白的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睛泛着不正常的血丝。龙袍上金线绣的蟠龙在烛火中张牙舞爪，仿佛要破衣而出。
汪玉此时内心也在翻腾：“这就是他一心效忠的君王？这么多年来，他不惜忍受骂名，不问对错，不记后果，一心只做圣上手中最锋利的刀，可是他的忠心真的值得吗？”
记忆如潮水翻涌。十二年前那个雪夜，他还是人人可欺的小太监，是圣上将他从奄奄一息中救起。自那以后，他替圣上铲除政敌、清洗后宫，哪怕满手血腥也甘之如饴。但如今的圣上还是那个圣上吗？世人都说他汪玉是帝王豢养的利刃，权贵的鹰犬爪牙，可是谁知，他也曾出身书香世家，有一颗报国之心？
宫门内，月美人莲步轻移，皓腕上金镶玉镯叮咚作响。她纤纤十指托起新制的鎏金丹炉，炉内腾起的紫烟与殿中的檀香缠绕，将满室奢靡熏染成妖异的雾霭。
朔风卷着碎雪撞在宫墙上，溅起银白的雾霭。汪玉仍然跪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忽见廊下灯笼骤晃，一袭茜色披风裹着寒气闯入视线。
周若芙鬓边的珍珠步摇在风雪中轻颤，红裙下摆沾着泥点。
"无人在意这风雪夜中，百姓的啼哭和悲鸣，看吧，那些当权者，他们已经烂透了。"
周若芙的声音裹着冰碴，伸手去拨廊下摇晃的宫灯。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朱墙上，忽明忽暗间像极了她母亲蒋莲十七岁时的样子。
汪玉猛地起身，腰间玉佩撞出闷响。他望着周若芙冻得通红的鼻尖，想起多年前那个撞入他怀里的小女娃。她是莲儿的女儿，汪玉面冷心热，其实早就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
"芙儿，你怎么在这里？"汪玉沉下脸，余光扫过她身后的暗处，宫里的眼线恐怕遍布各处。
周若芙指尖抚过廊柱上剥落的朱漆，露出底下腐朽的木芯："汪督公刚回京，恐怕还不知道，我五日后就将嫁给三皇子，淑贵妃命我提前进宫学规矩！"
她忽然仰头，雪片落进她微张的唇瓣，转瞬化作水珠顺着下颌滑落。
汪玉的指节捏得发白，三皇子府后那片乱葬岗，埋着多少被他曾亲手处置的人，此刻却要迎来他视作亲女儿的姑娘。"嫁于三皇子？你可愿意？"话音未落，他便看到周若芙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呵呵，汪督公说笑了，"她忽然上前半步，披风扫过汪玉绣着蟒纹的官靴，"我们都是微不足道的小卒，谁会问我们愿不愿意呢？"
汪玉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凉的廊柱。周若芙盯着他眼底的动摇，突然解下披风披在他肩头，指尖擦过他颈间的旧伤："汪督公，如果你真的在意我的母亲......"
她的声音低下去，雪落在她发间，转瞬成了白发，"这时候就该做出选择了。我和母亲，人人说我们是低贱商女，但是我们也要为自己搏一搏，你呢？你可愿意为我的母亲，为你自己的抱负搏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