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皮小说【m.xpxs.net】第一时间更新《安史之乱:我为大唐改命》最新章节。
杨暄挺直染血的脊梁,长刀指向石阶上那个主宰他生死也亲手将他推入地狱的人,每一个字都像淬了血的匕首,掷地有声:“伪造圣旨,欺瞒天下!操控延王李玢,行同篡逆!大肆封赏亲信,结党营私!勾结安史余孽,祸乱朝纲!你做的哪一件不是自取灭亡、祸及九族的滔天死罪?!”
“裴徽殿下已克复两京,平定叛乱,廓清寰宇,将大唐社稷从倾覆边缘拉回!你为何还要龟缩在这蜀地,另立伪朝,执迷不悟,为一己之私欲,将好不容易喘息的中原,再度拖入无边的战火深渊?!你的心中,可还有半分对大唐的忠义?!半分……半分为人臣子的廉耻?!”
“收手?自取灭亡?执迷不悟?”杨国忠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绝伦的笑话,喉咙里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充满癫狂与怨毒意味的冷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好儿子啊!你真是被裴徽那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的野种,洗脑洗得连心肝脾肺肾都丢了个干净啊!”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紫色蟒袍的下摆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意。
他右手食指如戟,带着千钧之力,隔空狠狠戳向杨暄的鼻尖,眼中燃烧着足以焚毁理智的怨毒与疯狂火焰:“裴徽是圣人血脉?放你娘的狗臭屁!那不过是那野种为了窃取神器、粉饰狼子野心而编造的弥天大谎!”
“他才是真正的窃国大盗!弑君篡位的是他!屠戮宗室、血洗长安的是他!残害忠良(他刻意加重‘忠良’二字,意指被裴徽严厉打击的世家门阀)、败坏祖宗法度的是他!”
“勾结黄巢逆贼余党、祸乱天下、陷亿万黎民于水深火热的更是他!他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国贼!而我杨国忠——!”
他胸膛剧烈起伏,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自我标榜的悲壮与狂傲,如同在宣读一篇正义的檄文:
“我!受圣人所托,于危难之际,护持延王殿下!延王乃圣人嫡脉,血统纯正,名正言顺!”
“我殚精竭虑,辅佐新君,在这天府之国积蓄力量,秣马厉兵,只为有朝一日,高举义旗,挥师东进,讨伐裴徽逆贼,光复我大唐神器,重振天可汗之威!”
“此乃上承天意,下顺民心,天地鬼神共鉴之忠义!何错之有?!倒是你——!”
他目光如淬了剧毒的匕首,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扭曲的“痛心”,狠狠刺向杨暄剧烈起伏的心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控诉与诛心之力:
“你!杨暄!我的亲骨肉!你身为人子,受我生养大恩!身为弘农杨氏子弟,受家族数百年荫庇!不思为父分忧,为家族谋利,光耀门楣!反倒认贼作父,甘为裴徽鹰犬爪牙!”
“竟……竟还带着刀,带着这些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潜入蜀地,要来杀你的亲生父亲!你的忠在哪里?!你的孝又在哪里?!都被那裴徽野种喂了狗吗?!”
“你这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畜生!你辜负的岂止是为父,是整个杨氏列祖列宗!”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中充满了“痛心疾首”的怜悯和赤裸裸的挑拨,直指杨暄内心最深的恐惧:
“你再看看!看看裴徽给你的命令!‘亲手斩下他的头颅’!哈!让你弑父!这是人能下达的命令吗?”
“这是禽兽不如!他就是要用你的手,来诛我的心!来彻底毁掉我杨氏满门!让你背负千古骂名!”
“你难道还看不明白吗?傻儿子!你不过是他手中一把用完即弃的刀!一把注定要沾满你亲生父亲鲜血的刀!”
“今日你就算侥幸得手,杀了我,明日,他为了掩盖这桩灭绝人伦的丑事,或者随便找个‘功高震主’、‘心怀叵测’的借口,就会让你,让你这些忠心耿耿的部下,死无葬身之地!”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是千古帝王心术!是流淌在权力骨髓里的毒液”
“醒醒吧!我的傻儿子!现在回头,跪下来向为父认错,助我铲除裴徽,还为时未晚!为父……可以既往不咎!”
杨国忠的话语,如同世间最阴毒、最锋利的箭矢,每一支都精准无比地射中了杨暄内心最痛苦、最脆弱、最矛盾纠结的伤口!养育之恩如山压顶!
裴徽命令的残酷灭绝人性无可辩驳!
兔死狗烹的预言更是如同冰冷的绞索套上了脖颈!
“呃……”杨暄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狂风暴雨中即将折断的芦苇。
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凸,如同扭曲的虬龙,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响声,精钢打造的刀柄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他生生捏碎!
血丝疯狂地在他猩红的双眼中蔓延、交织,泪水混合着无尽的痛苦、迷茫、被至亲背叛的愤怒以及对自身命运彻底的绝望,在眼眶里疯狂地打转、积聚,却被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忍住,倔强地不肯在父亲面前落下哪怕一滴!
他身后的幽影卫们,也被这父子相残、字字泣血的惨烈一幕所震撼。
纵然是千锤百炼的死士,面对如此直刺人心的诛心之言,面对门主那濒临崩溃的痛苦,握刀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
原本凝聚如一、一往无前的气势,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瞬间出现了滞涩和动摇。
空气中弥漫的杀意,仿佛被这悲怆的情绪冲淡了几分。
“不……不是这样的……”杨暄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绝望的挣扎,像是在反驳杨国忠,又像是在徒劳地试图说服自己,抓住那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信念,“殿下……殿下他终结了战乱!他……他救了大唐!让百姓……喘了口气……父亲……是你……是你们为了那点肮脏的私欲,企图又要把锦绣河山拖入无边战火,伏尸百万,流血漂橹!殿下他……他只是……只是……”
他想说“清理门户”、“拨乱反正”、“匡扶社稷”,但在父亲那滔天的恨意、血淋淋的指控和眼前这残酷冰冷的现实面前,这些冠冕堂皇的词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虚弱得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作一声痛苦的呜咽。
“只是什么?只是要我们这些‘碍事’的老家伙去死?!好给他的野种江山铺路?!”杨国忠厉声打断他,眼中最后一丝伪装的痛心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疯狂的快意和冷酷的杀机,“好!好一个忠臣孝子!好一个煊赫门主!既然你铁了心要认贼作父,既然你选择了做这弑父的畜生!那就休怪为父今日——大义灭亲!以正家法国纪!给我拿下!生死勿论,活捉逆首杨暄!”
“杀——!!!”随着杨国忠一声令下,冰冷的杀伐之音如同惊雷炸响!
“嗡——嘣!!!”
紧绷到极致的弓弦骤然松开!
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声中,第一波密集如雨的箭矢带着凄厉刺耳的破空声,如同死亡的马蜂群,遮天蔽日地泼向场中央的幽影卫!
“格挡!!”李燮嘶声怒吼!幽影卫们反应快如闪电,瞬间收缩阵型,手中刀剑舞动如轮,化作一片片银色的光幕!
“叮叮当当!!噗嗤!噗嗤!”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箭矢穿透皮肉骨骼的闷响、中箭者压抑的痛哼瞬间交织在一起!数名幽影卫躲避不及或格挡失误,身体被强劲的弩箭洞穿,血花在火光下凄艳绽放,颓然倒地!
与此同时!
“杀逆贼!护相爷!!”
殿内殿外,无数身披玄色重甲、手持长枪利刃的杨府亲卫如同决堤的黑色铁流,带着震耳欲聋、充满杀气的呐喊,从四面八方——殿门、侧廊、假山后、甚至他们潜入的角门方向——狂涌而出!
沉重的脚步声、甲胄的摩擦声、兵器的寒光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瞬间将杨暄和他残存的二十余名部下彻底淹没!
“父亲——!!!”杨暄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混合着无尽悲愤、绝望和被彻底背叛的野兽般咆哮!
所有的理智、痛苦、犹豫在这一刻被求生的本能和疯狂的怒火点燃!
他手中那柄百炼精钢打造的长刀,化作一道撕裂浓稠夜色的惨白匹练,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不再有任何防御,疯狂地迎向扑来的敌人!
“噗嗤!咔嚓!”
刀光过处,血浪喷溅!两名冲在最前、面目狰狞的亲卫,一个头颅冲天而起,一个被斜肩铲背斩成两段!
滚烫的鲜血喷了杨暄满头满脸,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充斥鼻腔!
然而,他的心已乱!
父亲那如同魔咒般的诛心之言,在他脑海中疯狂回荡,搅得他气血翻腾,五内俱焚,眼前甚至阵阵发黑。
刀法失去了往日的精准、狠辣与灵动,只剩下狂暴的劈砍和本能的闪避。
招式间破绽百出!
更多的亲卫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鱼,悍不畏死地涌上,冰冷的长枪如林攒刺,雪亮的横刀从刁钻的角度劈砍而来!
他身边的幽影卫们,也爆发出最后的凶悍与忠诚,以命相搏。他们都是煊赫门千锤百炼的死士,个人武艺远超普通士兵,尤其擅长近身搏杀和狭小空间内的配合。
此刻陷入绝境,更是将一身所学发挥到极致,如同困兽犹斗,惨烈无比!
“铛!”李燮格开一柄长枪,反手一刀削断对手手腕,却被侧面刺来的枪尖在肋下划开一道深口!
“啊!”一名幽影卫用身体撞开刺向同伴的长矛,自己却被数把横刀同时砍中后背!
“门主小心!”另一名幽影卫飞扑过来,用肩膀撞偏刺向杨暄后心的一枪,自己却被另一杆长枪贯穿大腿,钉在地上!
刀剑碰撞的刺耳锐响、濒死者的怒吼与哀嚎、骨骼碎裂的闷响、利刃入肉的噗嗤声、重物倒地的撞击声……各种声音疯狂地交织、碰撞、放大,汇成一曲惨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交响!
广场冰冷的青石地面,迅速被粘稠温热的鲜血浸透、覆盖,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射出暗红诡异的油光。
残肢断臂、破碎的内脏随处可见,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气混合着硝烟、汗臭和死亡的气息,弥漫在整个青羊宫的上空,令人作呕。
激斗中,杨国忠冷酷如万载寒冰的声音穿透混乱的战场,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亲卫耳中:“留活口!尤其是那个逆子!我要让他活着!让他睁大眼睛看着,看着我是如何将裴徽和他的伪朝,连同他那些愚忠的手下,一个个碾成齑粉!让他生不如死,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残酷的围杀并未持续太久。
煊赫门的幽影卫虽个个悍勇,武艺超群,但人数悬殊数倍,又陷入重重包围,被分割挤压,空间越来越小。
一个接一个的身影在拼死搏杀中倒下,如同被巨浪吞噬的礁石。
杨暄身中数刀,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半边身子;后背也被枪尖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火辣辣地疼。
他脚步踉跄,呼吸粗重如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挥刀都感觉重若千钧,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
父亲的咆哮、部下的惨叫、兵器的碰撞,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门主!”李燮嘶声厉吼,他看到杨暄背后一名亲卫挺枪直刺,不顾自己肋下插着一柄短刀,拼死扑来,用身体撞向那杆长枪!
“噗嗤!”长枪深深刺入李燮的胸膛!与此同时,另一杆冰冷的长枪如同毒蛇般从侧面无声刺出,狠狠洞穿了李燮的腹部!
“呃啊——!”李燮口中喷出大量鲜血,身体被两杆长枪架住,眼神却死死盯着杨暄,充满了不甘与嘱托。
“夜枭——!!!”杨暄心神剧震,悲吼出声,动作瞬间一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
“砰!砰!砰!”
数柄沉重的长枪带着巨力,如同攻城锤般狠狠砸在他的腿弯、后背和持刀的手臂上!
“噗通!”一声闷响,杨暄再也支撑不住,双膝如同被铁锤砸碎,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粘滑、浸满鲜血的青石板上!
手中的长刀被一记势大力沉的枪杆横扫,“当啷”一声脱手飞出,旋转着插在几步外一具尸体旁,刀身兀自嗡鸣不已。
数杆冰冷沉重的长枪立刻如同铁栅般交叉压下,死死地锁住他的脖颈、肩背和双臂,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死死地按跪在地,动弹不得!
他挣扎着,如同落入蛛网的困兽,染血的头发散乱地贴在汗水和血污遍布的脸上。
他奋力抬起头,透过凌乱发丝的缝隙,那双布满血丝、几乎要滴出血泪的眼睛,死死地、充满了刻骨恨意与无边绝望幻灭地盯住高高站在石阶上的父亲。
那眼神中,最后一丝名为“希望”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冰冷和空洞。
杨国忠在亲卫铁桶般的严密护卫下,一步步走下沾满血污的石阶,走到被死死压制、如同待宰羔羊般的杨暄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曾经寄予厚望、倾注了无数心血资源培养、如今却要亲手弑父的儿子,眼神复杂难明。
有被至亲背叛的滔天怒火,有虎毒不得不食子的“痛心”(至少表面如此),但最深处翻涌的,是一种扭曲的、掌控一切的病态满足感和一丝……诡异的、近乎癫狂的“胜利”感。
看,你再强,翅膀再硬,终究还是逃不出为父的手掌心!
权力,才是最强大的武器!
他缓缓抬起右脚。
那只脚穿着厚底镶金边的官靴,靴底沾满了广场上泥泞的尘土和点点暗红发黑的血渍。
然后,带着千钧之力,带着践踏一切的冷酷,重重地、狠狠地踩在杨暄染血的、那道深可见骨的左肩伤口之上!
还用力碾了碾!
“呃啊——!!!”钻心刺骨、几乎令人灵魂出窍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杨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又因为脖颈被枪杆死死压住而憋了回去,化作喉咙里压抑的嗬嗬声,浑身剧烈抽搐!
伤口处的皮肉在靴底的碾压下进一步撕裂,鲜血如同泉水般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杨国忠的靴底!
这不仅是身体的碾压,更是对他尊严、信念和人格的彻底践踏!
“押下去!”杨国忠仿佛只是踩过一堆令人厌恶的垃圾,冷漠地收回脚,对着肃立的亲卫统领和闻讯赶来的将领,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愤”与“正义凛然”:
“传令!全城即刻戒严!四门紧闭!挨家挨户,搜捕煊赫门余孽!凡形迹可疑、身手不凡者,无需审问,格杀勿论!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我要让成都城,成为这些逆贼的葬身之地!”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充满血腥的空气都吸入肺腑,转化为力量。
他环视火光下肃立的将领和士兵,声音洪亮,如同在发布讨逆的檄文:“即刻起草檄文,以延王殿下之名,通告天下!逆贼裴徽,倒行逆施,灭绝人伦!天理不容!竟派其鹰犬,吾之不肖逆子杨暄,潜入成都,妄图行刺延王殿下与老夫!幸赖祖宗在天之灵庇佑,将士用命,忠勇可嘉,已将逆党尽数诛灭,生擒首恶杨暄!”
“此乃裴徽丧心病狂、人神共愤之铁证!凡我大唐忠义之士,见此檄文,当知裴徽真面目!当共举义旗,同仇敌忾,讨伐国贼,匡扶社稷,以正乾坤!还天下一个朗朗青天!”
青羊宫广场上,跳跃的火光,映照着杨国忠那张因“悲愤”和“大义”而显得扭曲、冷酷又无比虚伪的脸庞。
也映照着杨暄被数名如狼似虎、浑身浴血的亲卫粗暴拖走时,那张布满血污、泥土,写满绝望、死寂与无边恨意的侧脸。
他的目光空洞地望着燃烧的天空,仿佛灵魂已经离开了躯壳。
父子之情,至此,彻底断绝。
唯余下,无法洗刷的血海深仇。
杨国忠成功地将一场针对自己的刺杀,扭转包装成了裴徽“灭绝人伦”的铁证,将自己和蜀地伪政权塑造成了“受害者”和“正义象征”。
这无疑向裴徽本就艰难的统一进程,投下了一颗威力巨大的舆论炸弹,也为蜀地这个巨大的火药桶,埋下了一根更危险的引信。
……
……
杨暄被拖入三清殿侧后方黑暗的甬道,身影消失在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里。
青羊宫广场上的杀戮渐渐平息,只剩下浓重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伤者压抑的呻吟和士兵们清理战场时沉重的脚步声、拖动尸体的摩擦声在夜风中飘荡。
没有人注意到,在广场边缘一丛被鲜血溅到的茂密杜鹃花阴影下,一个负责值夜洒扫、被吓傻了的年轻小道士,瘫软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个在混乱中被踢到他脚边、非金非铁、触手冰凉、刻着奇异火焰纹路的黑色腰牌(煊赫门核心信物“幽焰令”)。
他的眼神惊恐万分,却又死死盯着那腰牌,仿佛抓住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更没有人注意到,在道观最高处那座古老的钟楼飞檐下,一道纤细得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全程将广场上发生的一切——从杨暄的绝望冲锋,到父子间的诛心对质,再到血腥的围杀,直至杨国忠最后的檄文内容——都清晰地看在眼里。
那道身影微微一动,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无声无息地滑下钟楼,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重重屋脊和浓密的树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她刚才栖身之处,一片残破的瓦片上,留下了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崭新划痕。
杨暄的被擒,绝非这场风暴的终点,而仅仅是一场更大、更猛烈风暴的起始点。
这滴落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悄然扩散,牵扯着无数人的命运,搅动着蜀地乃至整个天下的风云。
成都的夜,在血腥与阴谋的浸染下,更深沉,更压抑了。
青羊宫的钟声,或许很久都不会再响起。
……
……
庐州城,残月如一枚冰冷的银钩,悬在逐渐褪去深蓝的黛青色天幕边缘。
东方天际,一丝微弱的鱼肚白艰难地撕开厚重的夜幕,寒意刺骨,仿佛能冻结骨髓。
沉睡的城市尚未完全苏醒,坊门紧闭,只有巡夜武侯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留下浅浅的白霜。
然而,大街上却已开始涌动一股不同寻常的暖流。
那是早起的贩夫走卒、驿卒脚力、赶着进城送菜的农夫们呼出的白气,混合着炭火盆里燃烧的噼啪声、蒸饼铺子第一笼出炉时滚烫的水汽蒸腾声,还有车马辚辚碾过石板路扬起的、带着冬日特有清冽土腥气的微尘。
空气中,炭火的焦香、麦面的甜香、清冽的寒气以及微尘的干涩感,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形成清晨独有的气息,预示着新一天的躁动。
一个裹着破旧羊皮袄的老汉,蜷缩在街角避风的屋檐下,呵着冻僵的手,浑浊的眼睛望着渐亮的天色,满是疲惫。
几个驿卒牵着口鼻喷着白气的健马,在驿站门口跺着脚,低声交谈,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
就在这份压抑的宁静与初生的喧嚣交织之际,一声尖利、稚嫩却极具穿透力的童音,如同投入冰湖的烧红烙铁,瞬间撕裂了一切:
“号外!号外!惊天动地!‘天工快报’特刊!立节郡王殿下诛杀安逆父子!身世大白!昏君禅位!七宗五姓勾结叛军!蜀中延王是假!!”
声音的源头是一个约莫十岁的报童,小脸冻得通红如熟透的苹果,鼻尖挂着晶莹的清涕,嘴唇发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颗燃烧的炭火。
他穿着打满补丁的单薄棉衣,赤脚套着草鞋,在冰冷的地面上奋力奔跑跳跃。
他瘦小的手臂高高举起一份散发着浓郁新鲜油墨气味的报纸,那“天工快报”四个斗大的朱红字体,在熹微的晨光下仿佛真的在燃烧,像一面面宣告剧变的战旗。
“卖报!卖报!天大的消息!安禄山死了!史思明也死了!是立节郡王杀的!皇帝老爷不当皇帝啦!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都是叛贼!去蜀地延王是奸相找的冒牌货!”
另一个报童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喘不过气的激动,内容更加直白震撼。
油墨的浓烈气味瞬间盖过了炭火与蒸饼的味道,新鲜纸张的草木清香混合其中,形成一种极具冲击性的“新消息”的味道,钻入每一个行人的鼻腔。
那报童挥舞报纸时,纸张哗啦啦作响,如同急雨敲打瓦片。
原本步履匆匆的行人猛地刹住脚步,驿卒们惊愕地勒紧了缰绳,老汉浑浊的眼睛骤然睁大。
短暂的死寂后,是“轰”的一声炸开:
“什么?!”“安禄山死了?!”“立节郡王?裴徽殿下?!”“七宗五姓勾结叛军?!”“蜀王是假的?!”
疑问、震惊、狂喜、难以置信的呼喊声浪瞬间席卷了整条朱雀大街,像投入滚油的冷水。
人群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疯狂地向报童涌去。
铜钱、银角子雨点般抛向空中。
“给我一份!”“快!这里!”“念!快念出来!”
报童的身影瞬间被人潮淹没,只剩下那一声声穿透力极强的叫卖,如同惊雷,一遍遍炸响在大唐各地的黎明。
……
……
长安城西南数十里处。
一座庞然巨物匍匐在昏暗的天光下,正是昼夜不息的天工之城。
巨大的烟囱如同巨兽的呼吸孔,喷吐着滚滚浓稠的白烟,融入黎明前最深的靛蓝色夜幕。即使隔着很远,也能感受到大地传来低沉的、富有节奏的震动。
进入工坊内部,景象更是令人窒息。数十架结构复杂精密的钢铁巨兽——滚筒印刷机,正以超越时代想象的速度疯狂运转。
巨大的铅字版在沉重的滚筒下滚动,发出低沉、有力、连绵不绝的“咔哒—轰隆—咔哒”声,如同巨人的心脏在搏动。
油墨辊均匀地涂抹,每一次压下都让纸张瞬间印满清晰的字迹。
空气浓稠得化不开,弥漫着浓重刺鼻的油墨味、纸张的草木浆气、以及大量人体散发的汗味。
巨大的牛油蜡烛和松油火把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却又在巨大的机器和堆积的纸山间投下摇曳晃动的、令人不安的阴影。
温度极高,与外面的严寒形成地狱与天堂的对比。
成排的学徒工几乎赤膊,仅穿着犊鼻裤,精瘦的脊背上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在烛火下闪着油光。
他们的动作精准、迅捷、如同上紧发条的傀儡,眼神却异常专注。
传递、切割、码放印好的纸张,流水线般高效,形成一条奔腾不息的纸张河流。
每个人的手上、脸上都沾满了乌黑的油墨,如同鬼画符。
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醒目疤痕的监工汉子,名叫雷大锤,像一尊铁塔般矗立在工坊中央。
他双目赤红,嗓音嘶哑,却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不断挥舞着粗壮的手臂:“快!手底下都给我麻利点!第三组,油墨跟上!别让辊子干了!”
“第五号机!纸!纸呢?!搬纸的腿断了?!跑起来!”
他猛地一拍身边一个正指挥搬运成捆特刊的驿卒头领肩膀,那力道让对方一个趔趄:“赵头儿!殿下有令,日落之前!日落之前!这消息要插上翅膀,飞到大唐每一个角落!让那些躲在阴沟里的魑魅魍魉,无所遁形!听清楚没?!”
被称为赵头儿的驿卒头领,是个面容刚毅、风霜刻面的中年人。
他挺直腰板,眼神锐利如鹰,右手重重捶在左胸甲胄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雷头放心!飞龙、驿骝、快脚已全部备好!驿路畅通无阻!日落之前,必达四境!若有一处延误,赵某提头来见!”
他身后数十名精悍的驿卒齐声怒吼:“诺!!” 声浪压过了机器的轰鸣。
堆积如山的特刊被迅速打包、捆扎,动作快得只见残影。
驿卒们矫健地翻身跨上早已备好、鞍鞯齐整、口鼻喷着兴奋白气的骏马。
“驾!!”
鞭影如电,撕裂空气。
马蹄铁敲击在工坊外特意铺设的硬石道上,爆发出密集如战鼓般的“哒哒哒哒”声,如同骤雨击打铁皮屋顶。
数十骑如离弦之箭,带着滚烫的油墨气息和惊天动地的消息,冲出巨大的工坊门洞,沿着四通八达的官道、驿站网络,射向帝国的四面八方。
蹄声如雷,渐行渐远,最终融入呼啸的寒风。
……
……
消息的传播节奏如同野火燎原,从中心的天工之城辐射开来,场景快速切换,展现不同阶层、地域的即时反应,形成强烈的对比和交响乐般的叙事效果。
幽州某个县城郊外,几垄麦田覆盖着薄霜,萧瑟枯黄。
一个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如黄土高原的老农,王老栓,正拄着锄头歇息,望着毫无生气的土地,眼神麻木。
寒风刮过空旷的田野,带着干草和泥土的腥气。
远处传来几声有气无力的犬吠。
他的儿子,一个同样黝黑精瘦的汉子,王大柱,赤着脚从村里方向一路狂奔而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份报纸,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激动和难以置信。
王大柱:“爹!爹!天大的消息!安禄山!安禄山那狗贼死了!”
王老栓浑浊的眼珠动了一下,茫然地看向儿子:“谁……谁死了?”
这时,村里唯一的识字人,穿着洗得发白长衫的穷酸秀才李夫子,也气喘吁吁地跟了过来,顾不得斯文,指着报纸,声音颤抖:“王老哥!是真的!天工快报!立节郡王裴徽殿下!在洛阳城下,一日连破叛军九郡防线!单枪匹马…不,是亲率铁骑,直捣黄龙!一战灭了史思明四万精锐!亲手…亲手把安禄山那逆贼给斩了!人头都挂洛阳城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