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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如墨,倾覆而下,将白日里壮丽的三峡景色吞噬殆尽。江风陡然变得暴烈,如同无数无形的巨手,撕扯着他们乘坐的一叶扁舟。船身剧烈摇晃,仿佛随时都会被怒涛拧碎,抛入江底。李恪——这位来自千年后的灵魂,死死抓住船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胃里早已是翻江倒海。他透过被浪花打湿的睫毛,望向船头那道青衫身影,心中骇然:“这……这就是未经驯服的古长江?人力在其面前,简直渺小如尘埃!”
 “拢岸!快!寻一处洄水湾!”船公嘶哑的吼声在风涛中断断续续,充满了绝望。水手们拼尽全力操控着船桨,与失控的激流搏斗,肌肉虬结的手臂上青筋暴起。
 然而,李白却立于船头,身形虽随船摆动,却异乎寻常地稳定。他非但没有惧色,反而迎着狂风,猛地解开了发簪,任凭满头乌发在风中狂舞,如同黑色的火焰。
 “哈哈哈哈哈!好风!好浪!”他纵声长笑,笑声穿透风雨,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此乃天地之伟力,沛乎塞苍冥!小儿,怕了吗?”
 李恪被这狂态惊得一时忘了呕吐,心中暗道:“怕?当然怕!但更怕你这时候诗兴大发要跳江捞月……”他勉强稳住心神,扯着嗓子回道:“先生在此,弟子有何惧?只是担心这船若散了架,先生那坛‘玉浮梁’可就真要喂了江中鱼鳖!”
 危急关头,李恪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路行来观察到的地貌。他记得白日里路过一处山坳,其形如蟹钳,水流至此必然回旋,形成相对平静的水域。“船公!”他冒险跌撞到船公身边,凭借记忆指向左前方,“往那边试试!那里或有避风处!”
 船公将信将疑,但此刻已是无头苍蝇,只得咬牙一试。小船在狂涛中艰难转向,几度险些倾覆。就在众人几乎绝望之际,船身猛地一震,闯入了一处风浪果然小了许多的洄流区。虽然依旧颠簸,却已无即可覆没之危。
 水手们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看向李恪的目光充满了感激与惊异。李白回首,湿漉漉的脸上,一双眸子在暗夜中亮得惊人,他深深地看了李恪一眼,并未多言,只朗声道:“天不亡我,亦不亡酒!取酒来!”
 船勉强系在一块巨岩旁,在风雨飘摇中暂得喘息。舱内,一盏油灯如豆,随着船身摇晃,光影在李白的脸上明灭不定。他直接对着酒囊痛饮一口,随即递给瘫坐在对面的李恪。
 “压压惊。”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疏朗,但眼底却翻涌着比江涛更复杂的东西。
 李恪接过,灌下一口。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也让他狂跳的心稍微平复。
 “今日,你救了这一船人性命。”李白淡淡道,目光似能穿透人心,“你并非荆楚人士,对此地水文却似有洞察。恪儿,你身上之谜,比为师想象得更深。”
 李恪心中一震,知道方才的指路引起了怀疑。他正欲编个理由,李白却摆了摆手。
 “不必此刻言明。”他望向舱外无边的黑暗,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缥缈,“每个人皆有不愿示人之秘。譬如我,年少出蜀,漫游天下,看似潇洒不羁,实则……亦有块垒难消。”
 他顿了顿,忽然吟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世人皆以为我李白狂傲,目无下尘。可知这‘大笑’背后,亦有无奈?”
 李恪屏住呼吸,知道此刻听到的,或许是诗仙从未轻易示人的内心独白。
 “我求的,非是高官厚禄,亦非锦衣玉食。”李白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金石撞击般的质感,“我求的,是‘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是‘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愿以胸中所学,济苍生,安天下!然后,功成身退,泛舟五湖。如此,方不负平生所学!”
 他的语气陡然激昂,随即又化为一声长叹,充满了无尽的落寞:“可笑!可叹!庙堂之上,衮衮诸公,只将我视为粉饰太平、吟风弄月的弄臣!陛下爱我诗才,却忌我锋芒。那些权贵,表面称我‘谪仙’,背地里只怕视我为不懂规矩的狂徒……这‘谪仙’之名,是荣光,亦是枷锁。将我困于诗酒,远于庙堂。”
 李恪听得心潮澎湃。他来自后世,熟知历史,知道李白一生政治失意的结局。但亲耳听到当事人在这风雨孤舟中吐露心声,那种巨大的抱负与残酷现实碰撞出的悲凉与不甘,远比史书上的几行字更震撼人心。
 “先生……”他轻声开口,试图用这个时代的语言去理解,“或许……是这天地太小,容不下先生的鲲鹏之志?”
 李白猛地转头,目光如电,直视李恪。半晌,他忽然仰头大笑,笑声中却带着悲音:“好一个‘天地太小’!哈哈哈哈哈!知我者,竟是你这来历不明的小儿乎?”
 他笑罢,又饮一口酒,眼神恢复了那种睥睨天下的神采:“也罢!庙堂不容我,自有江湖容我!江山胜迹,诗酒风流,岂不比那蝇营狗苟的朝堂快意千倍?来,恪儿,满饮此口!敬这困不住你我的暴风,敬这……狗娘养的世道!”
 风雨声不知何时渐渐歇了,江上恢复了诡异的平静,只有水波轻轻拍打船身的声音。天边,甚至透出了一丝朦胧的月光。
 经历了生死一线和灵魂剖白的夜晚,舱内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寂静。李白似乎已将方才的郁结随酒气吐出,恢复了慵懒之态,倚着船舱,似睡非睡。
 李恪心绪却难以平静。他看着眼前这位史上最耀眼的诗人,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崇敬,有同情,更有一种跨越千年的共鸣。
 就在这时,一直望着窗外出神的李白,忽然微微蹙起了眉头,坐直了身体。他的目光锐利地投向远处刚刚在月光下显露出轮廓的江岸,那里似乎有一片不自然的反光,以及……几道迅速隐入黑暗的人影?
 “看来,”李白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带着一丝玩味,“这风雨停了,麻烦却未必结束。恪儿,准备好,我们似乎有‘客’到了。”
 李恪心中一凛,顺着李白的目光望去,只见月光下的江岸,黑影幢幢,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这深更半夜,荒郊野岭,来者是劫匪?是水贼?还是……冲着他们师徒而来的、更不简单的“客人”?
 夜色,更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