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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心洞的雪化了又积,积了又化,转眼已是面壁的第二个年头。洞顶细缝漏下的光,从起初的斜斜一缕,渐渐变得端正,像支笔,在洞壁的白玉岩上日复一日地描摹着光阴的痕迹。玄元指尖抚过岩面,那些天然的纹路被岁月磨得愈发温润,指腹触及之处,竟有种触到凝脂的错觉,仿佛这岩石真浸在山泉里千年,吸饱了水的柔、石的坚。
 一灵独耀的境已能长守,识海里的灵光稳如磐石,任洞外松涛、山雨、虫鸣如何变换,都只在光外流转,不扰内核的静。可玄元总觉哪里不对——神念触到天地时,像隔了层薄纱,看山是山,却少了山的骨;观水是水,却缺了水的魂。镜中花再分明,终究摸不到花瓣的绒。
 这日清晨,阳神刚从丹房方向归来,光晕里裹着卷桑皮纸。玄元展开一看,纸页带着草木的涩,墨迹是松烟的黑,沉得像落在宣纸上的星。开头四字“制外存中”,笔锋藏锋不露,是尹喜惯用的笔法——师父总说,字如心,太露锋芒,便失了涵容。
 他将纸卷铺在膝头,静坐时反复默念这四字。忽然,识海里的灵光轻轻一颤,像有人拨了拨琴弦。那层薄纱瞬间清晰起来:是外境与内景的隔。从前只知以灵光照外境,却没悟到,若不先在心中立个根基,那光照得再明,也只是浮在表面的影。
 洞外的风恰在此时变了调,穿过松枝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响,像谁在远处吹笛,调子缠缠绵绵,勾得人神念想跟着走。换作往日,玄元只会让灵光静静照见这笛声,任它来,任它去。此刻却试着“制外”:神念如蚕丝般抽丝,在内外之间织起道无形的墙。
 他想让风声只在墙外流转,不扰墙内的静。可这墙刚织到一半,便被笛声撞出个窟窿——那调子太细,顺着缝隙钻进来,在识海里绕了个圈,搅得内景泛起涟漪。玄元眉心微蹙,再加把劲,神念丝织得更密,窟窿补上了,却在另一处又破了个洞。
 “顽皮得很。”他在心里笑。这风声像山下的孩童,越拦着,越想往里闯。
 “外不入内,内不缘外。”书里的话忽然浮上来。玄元定了定神,不再执着于织墙,转而将神念凝成一点,像枚淬了火的钉子,牢牢钉在黄庭深处。那点很小,却极沉,带着股不容撼动的稳。
 奇妙的是,这钉子一钉牢,墙外的风声再喧嚣,墙内也始终澄明如镜。笛声依旧“呜呜”,却像隔了层琉璃,听着真切,却再闯不进内景的核心。玄元试着让阳神离体,法身刚飘到洞口,便觉一股无形的力在光晕外罩了层壳,将外境的风、松针的翠、甚至远处山涧的湿,都挡在三尺之外。光晕里只余内景的暖,像揣着团不熄的炭火。
 如此练了三月,“制外”的功夫渐渐扎实。春日里,洞外的山花开得泼泼洒洒,红的、紫的、粉的,映在白玉岩上,像谁泼了桶颜料,浓得化不开。玄元的神念却不为所动,黄庭那点暖光稳如星,任岩上的花色如何流转,内景里始终只有那一点明。
 夏日雷暴来得凶,乌云压得洞顶的光都成了灰。雷声在山谷里滚来滚去,“轰隆隆”的,震得洞顶落灰,连膝头的桑皮纸都在颤。玄元听着雷声在墙外炸响,像有无数面鼓在敲,可内景的光连晃都没晃,只在光晕边缘漾开圈浅纹,转瞬便平了。
 这日静坐,玄元正守着黄庭那点暖光,忽然“见”到内景里浮出个模糊的轮廓。那轮廓圆如满月,像枚悬在虚空中的玉璧,边缘泛着淡淡的金光,流转得像溪涧的水。他试着用神念触之,玉璧竟微微转动,透出股温润的气,顺着神念流遍四肢百骸——流过指尖时,像浸了温泉;淌过心口时,像被手轻轻托着;漫过头顶时,连洞外飘来的花香,都仿佛被这股气滤过,清得不含一丝杂味,只剩花的魂。
 “这便是‘中’么?”他在心里自问。这玉璧不像灵光那般耀眼,却有种包容的稳,像母亲的怀抱,任你在外闯得多累,回来总能找到安稳。
 阳神此时正融在山风里,在云雾山的山腰盘旋。忽然,尹喜的神念顺着阳神的光晕传过来,带着药草的香:“天地有中,人心有中。制外如关门,存中如守烛,门牢烛明,方见真景。”
 玄元恍然大悟。原来“制外”从不是拒天地于门外,是为了让内景的“中”不受惊扰。就像在狂风里护着一盏灯,若不先把门关上,风一吹,灯就灭了;灯灭了,再亮的外境,也看不清楚。
 他试着撤去那道墙,神念不再刻意拒外境,只守着黄庭那点暖光,守着那枚玉璧。奇妙的是,外境的风声、花香、光影,竟像绕着这光点流转,像溪水绕着顽石,再不入内景的核心。笛声依旧“呜呜”,却成了玉璧的伴奏;岩上的花色依旧浓艳,却成了光晕的衬景。
 洞壁的白玉岩映出他的身影,那身影周围仿佛有层淡淡的光晕,是内景与外境的交界。这层光不硬,带着种温柔的韧,将外境与内景隔开,却又隐隐相连——像隔着窗纸看月亮,既知月在窗外,又知月在心中。
 玄元望着岩上的影,忽然想起尹喜送他下山时说的话:“船得有锚,不然风一吹就跑了。心也一样,得有个‘中’,才能在这花花世界里站得住脚。”
 当时不懂“中”是什么,此刻握着膝头的桑皮纸,指尖触到“制外存中”四字的刻痕,终于悟了。这“中”不是死的点,是活的根,扎在心里,却能顺着神念,与天地的“中”相连。
 洞外的笛声不知何时停了,风里飘来松脂的香。玄元将神念沉入黄庭,那枚玉璧转得更稳了,边缘的金光漫出来,与外境的光交相辉映。他知道,这“制外存中”的功夫,才刚起头,但那根,已经在心里扎下了。
 桑皮纸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尹喜在末尾补的小字:“中若明,外境皆是镜;中若暗,镜亦是迷障。”玄元将纸卷好,贴身藏着,纸页的涩混着心口的暖,像揣着个沉甸甸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