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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的第一缕阳光，像被磨细的金粉，顺着丹房梁上的缝隙淌下来，落在玄元的蒲团边。檐角的冰棱正在融化，水珠"嘀嗒、嘀嗒"地敲着青石板，像在数着时辰。玄元静坐了不知多久，直到那缕金光爬上他的衣襟，才忽然觉出黄庭里的异样——金珠的光变了。
不再是往日那般锐利的亮，像淬了火的钢；此刻的光温润得像刚从温泉里捞出来的玉，带着水的柔、石的润，顺着气脉漫到全身。流经咽喉时，带着点回甘的暖，像含了片刚化的蜜；淌过手腕时，旧伤处的痒变成了酥麻的轻颤，像有蝴蝶在骨缝里扇翅膀；连头发丝都透着暖，绾发的木簪子像是被体温焐透了，贴着头皮竟不觉得凉。
他试着起身，脚刚触到地面，竟像踩着蓬松的云絮，轻飘飘的，没了往日落地时的沉劲。青砖地上的木纹看得格外清，甚至能数出砖缝里嵌着的三粒细沙——这在往日是绝无可能的，先前他的目力最多能看清案上的药瓶标签，此刻却连地上的尘埃都像在眼前铺成了画。
走到梨木案前，那面边缘生了铜锈的铜镜还摆在原处。玄元抬手拂去镜上的薄尘，镜中映出的人影让他微微一怔：面色像被晨露洗过的羊脂玉，不见半点晦暗；眼角的细纹消了大半，只余下几道浅淡的痕，反倒添了几分温润；左颊那道被树枝刮过的疤，淡得几乎要融进皮肉里，像水墨画上晕开的一点浅青；最让他惊讶的是手掌，先前练功用出的老茧都软了，掌心的纹路清晰如刻，却透着层淡淡的粉，像少年人的手。
"肌肉筋骨，都已换过了。"尹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捧着个半人高的陶瓮，瓮口用红布封着，布角绣着朵简单的桃花。他走得极稳，陶瓮在臂弯里几乎不晃，鬓角的白发被晨光染成了金，倒比往日更显精神。"这是去年收的桃花酿的酒，原想等你过了玉枕关就开封，没成想倒等来了今日。"
他把陶瓮放在案上，红布一揭，清冽的酒香立刻漫开来，混着丹房里的药香、窗外的草木香，像把春天装进了瓮里。"你试着三天不食，看看如何。"尹喜从瓮里舀出半碗酒，琥珀色的酒液里浮着片干桃花，"若能熬过这三日，便是真的换了身。"
玄元依言点头。接下来的三日，他只在口干时喝两口井台上的凉水，那水是晨露聚的，带着点甜。第一日正午，胃里像往常那样空落落的，泛起熟悉的酸，他赶紧凝神守着黄庭，金珠的光漫过胃脘，那点酸意竟像被暖阳晒化的冰，慢慢散了。
第二日清晨，丹房外传来樵夫的吆喝声，往日这时候他该喝着小米粥了，此刻却半点饿意都无。气脉里的光转得匀匀的，像河水绕着青山流，从丹田到指尖，每寸都透着暖，连指尖的月牙都比往日更亮了些。尹喜看他时，眼里的笑意藏不住，像揣了颗糖。
第三日傍晚，山风卷着暮色漫进丹房，玄元忽然觉得丹田处的暖变了——不再是聚成一团的热，而是化作无数细流，顺着血管往四肢钻，连指甲盖都透着粉。他试着劈柴，往日要运半天气才能举起的斧头，此刻在手里轻得像根木柴，劈下去时木屑纷飞，力道却收放自如，没像往常那样震得虎口发麻。
夜里静坐，玄元竟没了丝毫睡意。神念守着金珠，光在气脉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像永不停歇的水磨。他"看"见光钻进了骨头缝，那些陈年的劳损处泛着淡淡的亮，像被银线缝过；光漫过皮肤，毛孔里钻出些灰黑色的气，落在地上，竟让青砖的颜色都深了些——那是积了半生的浊气，此刻终于随着阳气满溢，排了出来。
第四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玄元忽然觉得身子一轻，像要飘起来。他赶紧凝神下压，却见黄庭里的金珠猛地散开，光化作无数光点，像被撒了把星子，瞬间钻进四肢百骸。刹那间，丹房里的药香、窗外的鸟鸣、远处的山风，甚至三里外山泉的叮咚声，都涌进他心里，却又静得像空谷，万物清晰，却不扰心。
"这是大定了。"尹喜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贴在耳边，带着点哽咽，又带着点释然。玄元睁开眼，见他站在晨光里，鬓角的白发比昨日更稠了，像落满了霜，眼角的皱纹却笑得像朵绽开的菊花。"换身功夫完满，往后的路，就不是我能教的了。"
玄元起身时，衣袂拂过蒲团，带起的风竟让案上的桃花酒泛起了涟漪。他走到尹喜面前，忽然发现自己比师父高出了半头——先前他总需仰头看尹喜，此刻却能清晰地看见他眉骨上的那颗痣，像颗小小的星。
"师父..."他刚要说话，却见尹喜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块墨玉，雕着简单的"道"字，玉上的纹路竟与他气脉里的光流隐隐相合。"这是我入门时，师父给的。"尹喜把墨玉放在他掌心，玉的凉混着他掌心的暖，竟生出种奇异的温，"如今传给你，往后...守着这份暖，别走偏了就好。"
玄元握着墨玉，忽然懂了——所谓换身，哪里是什么脱胎换骨的奇迹。不过是把日复一日的暖，熬成了骨子里的光；把师父说的每句"别急"，酿成了气脉里的韧；把闯关时的疼、静坐时的闷、灌脉时的痒，都揉成了此刻的轻。就像春种秋收，看似寻常，却藏着天地的理：一分暖，一分光，积少成多，水到渠成。
窗外的桃花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乘着风，落在窗台上，像撒了层薄雪。玄元伸手去接，指尖触到花瓣的刹那，气脉里的光顺着指尖流出来，缠着花瓣打了个旋，竟托着它轻轻飘向远山。那花瓣飞过院墙，飞过松林，飞过山泉，像带着他的神念，去触碰更广阔的天地。
尹喜站在他身边，望着那远去的花瓣，忽然笑了："该走了。"
玄元点头。他把墨玉贴身收好，转身时，看见案上的铜镜映出两个身影：一个白发如霜，站在晨光里，像守了多年的山；一个身姿挺拔，衣袂带风，像要归山的云。
丹房的门在身后轻轻关上，带着桃花香的风扑面而来。玄元知道，新的路，开始了。这路或许有风雨，或许有迷雾，但气脉里的光会照着他走，掌心的墨玉会温着他走，就像师父说的那样——守着这份暖，慢慢来，总会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