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皮小说【m.xpxs.net】第一时间更新《晓渡钱塘:我的苏小小人生》最新章节。
吴山登高的欢愉,如同秋日里最明艳的那抹霞光,绚烂过后,便悄然融入了日常的底色。小院的日子重归宁静,甚至比以往更添了几分沉实。
秋风愈发有了力道,卷着枯叶,在院中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声响。夜晚来得早了,掌灯时分也相应提前。橘黄的灯火在窗纸上晕开一团暖光,将秋夜的寒凉隔绝在外。
贾姨忙碌的身影,在灯下显得格外温暖。她不再只是缝补旧衣,而是翻出了厚厚的棉絮和结实的粗布,开始为我们缝制冬衣。针线篮里,各色丝线旁,多了雪白的棉絮和顶针。
这几日,她总在饭后,于堂屋的灯下铺开阵势。我写完字,或是弹罢琵琶,便会搬个小凳坐在她身旁,帮她分线、递剪子,或是看着她飞针走线。
灯光将她的侧影勾勒得柔和而专注。那根细长的银针,在她布满薄茧却异常灵巧的手指间穿梭,带着棉线,发出极轻微的“嗤嗤”声。她时而凝神,针脚细密匀停;时而微微蹙眉,拆掉不满意的几针,重新来过。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历经岁月磨砺后的耐心与沉稳。
“这天一冷,手脚就容易僵,”贾姨一边缝着棉袍的袖口,一边絮絮地说着,“得赶在腊月前把冬衣都做出来。你这件,姨给你絮得厚实些,你身子弱,经不得冻。领口和袖口,都用这兔毛镶个边,又暖和又挡风。”
我看着她手下那件渐渐成形的、厚墩墩的棉袍,心中满是暖流淌过。这不仅仅是一件御寒的衣物,每一针每一线,都缝进了贾姨无微不至的关切与呵护。这让我想起现代那些直接从商场买回的、款式新颖却冰冷的羽绒服,它们保暖,却缺少了这般带着体温的、手工的痕迹与情感的分量。
“贾姨,您教我缝衣裳吧。”我忽然开口。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真心想学,想参与这创造温暖的过程,想更贴近这古老而朴素的生活技艺。
贾姨闻言,有些讶异地抬起头,随即眼中漾开欣慰的笑意:“我的儿想学这个?好,好!女孩儿家,总要会些针线功夫,不为别的,能给自已、给家人缝缝补补,也是好的。”
她放下手中正在缝制的棉袍,另取了一块柔软的棉布和针线,开始教我最基本的针法。如何穿针引线,如何打结,如何走平针,如何藏线头。她的手把手地教,耐心极了。
我学得认真,手指却远不如握笔或拨弦那般灵活。针尖时常扎到指腹,留下细小的红点;线也总是不听使唤,时而扭结成团,时而缝得歪歪扭扭。看着贾姨手下那平整密实的针脚,再对比我手中这块布上那歪斜稚拙的痕迹,不免有些气馁。
贾姨却从不嫌弃,只笑着安慰:“初学都这样,姨当年学的时候,还不如你呢。慢慢来,手熟了就好。”她接过我手中的布,轻轻拆掉那几针歪斜的,重新示范,“你看,针脚要匀,力道要轻,心要静。这针线活啊,最是磨人性子。”
我依言,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重新落针。这一次,似乎顺畅了些许。一针,一线,在灯下缓慢地推进。时间仿佛也在这重复的、细微的动作中拉长了,窗外呼啸的风声变得遥远,心中那些因诗文、因声名而起的波澜,也在这专注的“当下”里,渐渐沉淀下来。
陈老先生若看到我此刻在灯下笨拙地学习女红,不知会作何想?或许,他只会淡淡地说一句“格物致知,无论读书还是女红,皆需专注其中,方能见其理趣”。顾嬷嬷大约会认为,这也是女子“持重守静”修养的一部分。而云娘子,或许会从这有规律的针脚里,听出某种独特的韵律。
想到这些,我不由得微微一笑。原来,不同的技艺,修的都是同一颗心。
夜渐深,贾姨催我回去休息。我放下手中那块缝了不到一半的练习布,看着灯下她依旧挺直的背影,和她手边那件即将完工的、厚实温暖的棉袍,心中被一种巨大而安宁的幸福填满。
吴山登高,是向外探索,领略天地之阔;灯下针影,是向内沉潜,体味生活之暖。这一外一内,一放一收,共同塑造着我作为苏小小的生命体验。
窗外,月凉如水。我知道,有了这灯下缝制的温暖,再凛冽的寒冬,似乎也不足为惧了。而我这双初执针线的手,在创造这份温暖的同时,似乎也将自已与这片土地、与身边之人,联结得更深、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