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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盘金黄的枇杷摆在堂屋的黑漆小案几上,像一小捧凝固的阳光。贾姨又念叨了几句市集上的惊险,见我确实无恙,才渐渐放下心来,转而说起巷口的孙家茶摊。
 “孙家嫂子守寡多年,就靠着那个茶摊拉扯独子,为人最是本分热心。她家那小子,叫阿茂的,你也见了,是个憨厚性子。”贾姨拈起一颗枇杷,慢慢剥着,“远亲不如近邻,咱们既住在这里,也该有些往来。”
 我听着,目光落在那些枇杷上。在现代,邻里关系淡漠,对门住了几年可能都不知姓名。而在这里,一堵矮墙内外,似乎天然就存在着某种守望相助的责任。周家三郎的纠缠固然令人不快,但孙阿茂的报信,王婆婆额外赠与的线头,又让这陌生的环境透出几分暖意。
 “贾姨,”我拿起两颗最大的枇杷,“这些,我们给孙家茶摊和王婆婆送些去吧?算是谢谢他们今日。”
 贾姨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欣慰的笑容:“我的儿,你如今是愈发懂事了。好,好,该当如此。”她忙起身,找来两个干净的粗陶小碗,将枇杷小心地分装进去,“你身子刚好,别累着,姨去送就是。”
 “我去吧,”我接过碗,语气坚持,“总要走动,认认门也是好的。”
 贾姨看着我,眼神复杂,最终点了点头:“也好,就在巷子里,不远。送了就回来,莫要多耽搁。”
 我先去了巷口的针线铺。王婆婆还在门口就着天光做活,这次是在缝补一件小儿的肚兜,红色的底子上,一只歪歪扭扭的老虎已初见雏形。
 “王婆婆。”我将陶碗递过去,“今日多谢您,这点枇杷,您尝尝鲜。”
 王婆婆抬起头,眯眼看清碗里的东西,连连摆手:“哎哟,这怎么使得?几个线头罢了,不值当,不值当!”
 “婆婆您就收下吧,”我把碗轻轻放在她身旁的小几上,“是我们一点心意。”
 她推拒不过,枯瘦的手摩挲着陶碗边缘,脸上皱纹笑得挤在了一起:“苏家小娘子真是有心了……那老婆子就厚着脸皮收下了。”她拿起一颗枇杷,却没有吃,只是看着,喃喃道,“这枇杷品相好,甜着呢……留着给我那小孙儿下学回来吃。”
 看着她珍视的样子,我心里微软。这些在现代社会寻常不过的水果,在这时,或许已是贫寒人家难得的美味。
 离开针线铺,我端着另一碗枇杷走向孙家茶摊。茶摊就支在巷口一棵老槐树下,几张简陋的木桌条凳,灶台上的大铜壶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带着薄荷的清苦气味。此时已近午时,客人不多,只有两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坐在那里歇脚喝茶。
 孙阿婆系着粗布围裙,正利落地擦拭着桌子。她看起来四十多岁年纪,头发用布帕包着,面容黝黑,眼角唇边刻着深深的纹路,是常年辛劳的印记。阿茂则在灶台后忙着添柴火,额上挂着一层亮晶晶的汗珠。
 “孙阿婆。”我走近前,轻声唤道。
 孙阿婆闻声回头,见到是我,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脸上露出淳朴而略带拘谨的笑容:“是苏小娘子啊,快请坐。”她又扭头招呼儿子,“阿茂,快给苏小娘子倒碗薄荷饮子来!”
 “阿婆不必麻烦,”我忙将陶碗递上,“今日多谢阿茂哥报信,这点枇杷,不成敬意。”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孙阿婆双手在围裙上搓着,看看枇杷,又看看我,有些无措,“就是跑个腿传句话的事,当不得谢,当不得谢!”
 阿茂已经端着一碗淡绿色的薄荷饮子过来了,听到母亲的话,憨厚地挠了挠头,冲我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阿婆您就收下吧,”我将碗放在一张空桌上,“我们初来乍到,往后少不得要麻烦您和阿茂哥。”
 孙阿婆见我态度诚恳,这才不再推辞,连声道谢。她拿起一颗枇杷,却没有自己吃,而是塞到了阿茂手里:“快,尝尝苏小娘子给的枇杷。”又对我解释道,“这孩子,自小就爱吃个甜嘴。”
 阿茂有些不好意思,但在母亲的催促下,还是剥开皮咬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含糊不清地说:“娘,真甜!”
 看着他们母子的互动,我心里有些感慨。孙阿婆看儿子的眼神,与贾姨看我的眼神,何其相似。那是一种将全部希望与疼爱都倾注在下一代身上的、毫无保留的光。
 “小娘子快坐,喝口饮子,解解暑气。”孙阿婆热情地招呼我。
 我依言在条凳上坐下,小口喝着那碗薄荷饮子。味道清凉微苦,带着植物天然的香气,确实消暑。孙阿婆在一旁坐下,话匣子也打开了。
 “小娘子别看我们这茶摊小,来往的都是老街坊,消息最是灵通。”她压低了些声音,“今日那周家三郎,是城里一霸,惯会欺男霸女,小娘子日后见了他,绕着走便是,莫要与他纠缠。”
 我点点头:“多谢阿婆提醒。”
 “不过小娘子也不必太过忧心,”她又宽慰道,“咱们这西泠桥一带,住的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多是安分守己的。桥头开书铺的郑先生,为人最是方正;对门做豆腐的刘家夫妇,也是老实人……大家相互都有个照应。”
 她絮絮地说着街坊四邻的情况,语气里带着市井小民特有的精明与朴实的热忱。我安静地听着,将这些陌生的名字与面孔,一点点纳入对这个世界的地图构建中。
 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我便起身告辞。孙阿婆一直将我送到巷口,再三道谢,又让阿茂包了一小包自家晒的薄荷叶给我:“拿着泡水喝,清心明目。”
 回到小院,贾姨正在灶间准备午膳,见我回来,问道:“送到了?”
 “嗯,”我将那包薄荷叶递给贾姨,“孙阿婆回的礼。”
 贾姨接过,笑了笑:“孙家嫂子就是这般,不肯白受人好处。”她看了看我的脸色,又问,“没累着吧?”
 “没有。”我摇摇头,走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阳光透过槐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荡着隔壁人家传来的、淡淡的炊烟气味。
 送出一碗枇杷,换回一包薄荷叶,几句街坊闲谈,还有那份略显笨拙却真诚的邻里情谊。这桩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让我真切地感觉到,自己似乎又往这南齐钱塘的土壤里,扎深了一寸细小的根须。
 慧觉师父说,要体会“经过”。这市井的烟火,邻里的往来,便是最真实不过的“经过”。它们琐碎,平凡,甚至有些俗气,远不如诗词歌赋风雅,却构成了生活最坚实的基底。
 苏小小的传奇里,不会记载她曾送给邻家婆婆一碗枇杷,也不会记载她喝过巷口茶摊的薄荷饮子。但此刻,作为苏小小的我,却在这些微末的细节里,触摸到了生活的温度。
 贾姨在灶间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锅铲碰撞的声音显得格外安心。
 我抬起头,望着被屋檐切割成四方的、湛蓝的天空。也许,不必总是想着那既定的结局。像这样,一日一日,认识新的邻人,品尝不同的食物,感受季节的变换,好好地活在当下,便是对这场奇遇,对苏小小这具身体,最好的交代。
 至于未来,是好是坏,都等它来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