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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斩的苏醒，如同在阴郁沉重的唐军大营中投入了一颗火星，虽微弱，却瞬间点燃了压抑已久的希望。消息被严格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但那种无形的士气提振，依旧如同涟漪般悄然扩散。
他睁开眼后的第一感觉，是无处不在、深入骨髓的剧痛和虚弱。视线模糊了许久才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石柱那张写满狂喜与担忧、胡子拉碴的脸，以及帐顶熟悉的军帐纹路。
“将……将军！您醒了！您终于醒了！”石柱的声音带着哭腔，想碰触他又不敢，只能手足无措地守在床边。
薛斩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发出嗬嗬的气流声。石柱立刻会意，小心翼翼地用棉纱蘸着温水，滋润他干裂的嘴唇。
“水……谢……”极其微弱的气音终于挤出，每一个字都耗费着他巨大的力气。
“您别说话！御医说了，您刚醒，元气未复，最忌劳神！”石柱连忙道，眼中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您昏迷了五天五夜！可吓死我们了！”
五天五夜……薛斩意识昏沉地回想着，狼穴谷的冲天火光、阿史那社尔阴鸷的眼神、冰冷的箭矢、决死的冲锋、还有那坠入无边黑暗前刻骨的仇恨与不甘……碎片化的记忆汹涌而来，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牵动全身伤口，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口中泛起腥甜。
“将军！您别激动！”石柱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扶住他。
帐帘被掀开，王御医和张御医快步走了进来，见到薛斩苏醒，两人眼中都闪过如释重负的喜悦，但随即又被凝重取代。
“薛将军，万幸您醒过来了。”王御医上前，仔细检查他的瞳孔、舌苔，又搭上腕脉，沉吟片刻，道，“将军体内那股霸道药力已被引导化解大半，死气尽去，生机复萌，实乃天佑。然，脏腑经络受损极重，尤以心脉、肺络为甚，非一朝一夕所能痊愈。如今您虽醒，但身体极度虚弱，需绝对静养，切忌情绪激动，更不可妄动真气，否则前功尽弃，恐有性命之忧！”
薛斩微微颔首，表示明白。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此刻连动一动手指都艰难无比，仿佛这具躯壳已经不是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担和隐痛。但他更清楚，自己没时间躺在病榻上。
他用眼神示意石柱，想知道外面的情况。
石柱看了看御医，见他们没反对，才压低声音，简略地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告知：苏定方及时接应、侯君集下毒阴谋败露被擒、李靖果断使用崔家秘药稳住他伤势、陛下下旨处置侯君集并命程咬金接掌部分军务、以及目前阴山战局依旧僵持，颉利依托风雪和地形负隅顽抗……
听到侯君集被拿下，薛斩眼中寒光一闪，但听到战局僵持，他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北伐大军顿兵坚城之下，每日消耗巨大，天气愈发酷寒，拖得越久，对大唐越不利。
“大总管……到……”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仿佛心有灵犀，帐外传来了李靖沉稳的声音：“薛将军可方便？”
御医和石柱连忙迎驾。李靖迈步而入，看到薛斩果然睁着眼睛，虽然虚弱不堪，但那双眸子深处燃烧的意志之火却并未熄灭，他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感觉如何？”李靖走到榻边，语气平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薛斩想挣扎着起身行礼，被李靖轻轻按住：“不必多礼，你重伤在身，安心躺着便是。”
“末将……无能……累及……大军……”薛斩声音嘶哑，带着愧疚。狼穴谷之败，虽重创敌军后勤，但自身几乎全军覆没，主帅重伤，战略上并未达成预期目标，反而险些折损大将。
李靖摇了摇头，目光深邃：“胜败乃兵家常事。狼穴谷一战，你以残兵焚敌粮草，搅乱其后营，更识破阿史那社尔埋伏，虽败犹荣。何况，你揪出了军中毒瘤，功大于过。如今你活下来，便是对大军最大的鼓舞。”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只是，如今战局胶着，颉利龟缩不出，倚仗风雪天险，我军强攻伤亡巨大，迂回包抄亦困难重重。陛下已有严旨，限期破敌。薛斩，你素来机变，可有良策？”
薛斩闻言，陷入沉思。他虽重伤，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帐内炭火噼啪，映照着他苍白而专注的侧脸。他回忆着阴山的地形图，回忆着狼穴谷所见阿史那社尔部的布防特点，回忆着斥候传来的种种情报碎片……颉利的主力聚集在磴口一带，那里三面环山，易守难攻，唯一相对平坦的出口被突厥重兵把守，并且设置了大量的冰雪障碍和陷阱……
强攻不行，迂回受阻……那么……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出现在他的脑海！
他猛地抬起眼，看向李靖，尽管虚弱，眼神却锐利得惊人！
“大总管……咳咳……”他因为激动又咳嗽起来，缓了口气，才一字一顿，极其艰难却清晰地说道，“敌……倚仗者……风雪……地利……然，风雪……亦可为我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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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眼中精光一闪：“仔细道来！”
薛斩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用最简练的语言，阐述了他那惊世骇俗的计划：
“选……死士……不必多……三百足矣……携火油、猛火雷……借风雪掩护……迂回至……磴口侧后……阴山主峰……断魂崖！”
断魂崖！那是阴山主脉一处几乎垂直的绝壁，海拔极高，终年积雪，寒风凛冽，被认为是飞鸟难渡的天堑！突厥人在此几乎没有设防！
“断魂崖下……乃是磴口突厥大营……背风处……堆积……大量粮草、毡房……亦是……其战马聚集之地……”薛斩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冷静的光芒，“三百死士……悬索而下……夜半时分……以火油、猛火雷……焚其粮草、马厩……制造……惊天混乱！”
他顿了顿，看着李靖骤然亮起的眼神，继续道：“同时……大总管可命苏定方、李绩将军……率主力……提前潜至磴口正面……偃旗息鼓……待其后方火起……军心大乱之际……骤然发动总攻！前后夹击……颉利……必败！”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薛斩粗重的喘息声和炭火的噼啪声。
石柱和两位御医听得目瞪口呆，心神剧震！从断魂崖下去？那简直是送死！且不说能否成功攀下那万丈冰崖，就算下去了，在数万突厥大军的核心区域放火，那也是十死无生！这根本就是一条有去无回的死路！
李靖没有立刻说话，他紧紧盯着地图上那个标注为“断魂崖”的绝地，目光锐利如刀，大脑在飞速计算着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与风险。
风险极大！成功率可能不足一成！三百死士，注定有去无回！
但是……收益也同样巨大！一旦成功，便能瞬间打破僵局，里应外合，一举击溃颉利主力！这或许是迅速结束北伐，避免更大伤亡和消耗的唯一机会！
这是一个用三百条性命，去赌一场国运之战的疯狂赌局！
良久，李靖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薛斩那坚定而决绝的脸上，沉声道：“此计……甚险。三百壮士，遴选不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