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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状,触目惊心。
靠近屋墙根那片她视若珍宝、精心堆垄的葱姜地,彻底消失了。浑浊的泥浆如同厚重的裹尸布,严严实实地覆盖了那里,连一点葱尖姜芽的痕迹都看不到,宣告着彻底的毁灭。那是她计划中换取油盐、甚至给安儿添件夹袄的最大指望。
靠近低洼处的几畦刚刚抽芽的玉米苗,被洪水连根拔起,或是拦腰折断,蔫黄的叶片和细弱的茎秆如同破碎的肢体,七零八落地陷在泥泞里,无声地控诉着天威的残酷。
**但是!**
深陷的眼窝骤然收缩!
空洞的目光死死钉在菜地地势稍高的那一半!
那里!
浑浊的积水退去后,深褐色的泥泞之上!
一片零星的、却顽强挺立的翠绿,如同劫后余生的旗帜,刺破了泥泞的绝望!
是红薯藤!
虽然被泥浆糊得面目全非,虽然叶片残缺不全,虽然藤蔓被冲得东倒西歪!
但那虬结的根茎,那深扎在泥地里的生命力,让它们大部分都存活了下来!粗壮的藤蔓在泥水中艰难地舒展着残存的叶片,在惨淡的天光下,闪烁着一种令人心颤的、倔强的绿意!
还有旁边那几垄玉米!
虽然靠近边缘的被冲毁了不少,但中间地势稍高的地方,几株生命力最顽强的玉米苗,尽管沾满泥浆,尽管茎秆被洪水冲击得有些歪斜,却依旧牢牢地扎根在泥地里!那带着绒毛的、残缺的叶片,在冰冷的雨丝中,微微颤动着,透着一股不肯低头的韧劲!
**半亩!**
**地势稍高的这半亩红薯玉米地——保住了!**
**那是她和安儿熬过下一个寒冬、活下去的根基!**
巨大的、复杂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沈微婉枯槁身体里最后一道麻木的堤坝!
酸楚!为那彻底毁灭的葱姜,为那些被冲毁的嫩苗!
庆幸!为这劫后余生的半亩土地!
后怕!为这几乎彻底失去的绝望!
然而!
最终汹涌澎湃地占据了她全部心神的,是目光所及之处——
是身边老杨头沾满泥浆血污、因恸哭而耸动的佝偻肩膀!
是李婶捧着渠水、嘶声呐喊时眼中滚烫的泪光!
是张瘸子独眼中那死灰复燃的亮光!
是王麻子父子脸上劫后余生的傻笑!
是孙伯那沉默如山、却带来生路的冷硬侧影!
是这一张张布满泥浆雨水、写满疲惫却在此刻绽放出希望光芒的、熟悉而陌生的脸庞!
是他们!
是这些曾经或许冷漠、或许疏离、或许自顾不暇的村邻!
在这滔天的洪水面前,在这冰冷的绝望泥沼之中,伸出了布满老茧和血痕的手!用佝偻的脊背,用残破的身躯,用孤注一掷的意志,和她一起,在血汗交融的泥泞里,硬生生掘开了一条生路!
保住的,何止是她那半亩红薯玉米地?
保住的,是破瓦村这片贫瘠土地上,无数个像她一样卑微挣扎的家庭,活下去的微薄希望!
保住的,是这片冰冷人世中,第一次让她真切感受到的、名为“同舟共济”的滚烫暖流!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空洞和疲惫的灰烬之下,滚烫的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混着脸上冰冷的泥浆雨水,顺着枯槁的脸颊,滚烫地、无声地滑落,滴进身下冰冷粘稠的泥泞之中!
她瘫在泥地里,累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喉咙如同被滚烫的砂砾堵住,只有沉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
身体如同散了架,每一寸骨头都在呻吟。
但那双被泪水冲刷、渐渐清明的深陷眼窝里,却倒映着渠边那些疲惫不堪、却相视而笑、相互搀扶的身影。
倒映着那片劫后余生、倔强挺立的半亩翠绿。
倒映着那个依旧扒在自家土屋门口、此刻似乎正努力踮起脚尖、望向这边的、小小的身影。
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暖意,混合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如同温热的泉水,缓缓浸润了她冰冷绝望的心湖最深处,将那片名为“硬骨”的根基,滋养得更加坚韧、深扎。
破瓦村这片浸透了血汗的泥泞土地,第一次,真正地、接纳了她这个外来的“丧门星”。
而她枯槁残破的躯壳里,那颗在苦难中淬炼出的心,也第一次,真正地、感受到了这片冰冷土地之下,那名为“村邻”的、滚烫的根系。
冰冷的雨丝依旧飘洒。
但绝望的泽国正在退去。
劫后余生的土地上,劫后余生的人们,露出了疲惫却真实的笑容。
沈微婉瘫在泥泞中,泪水无声流淌,眼中再无孤狼般的冰冷戒备,只剩下沉甸甸的、无声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