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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厅的玻璃柜里躺着几片残破的竹简,上面的拉丁文歪歪扭扭,像被风吹乱的草。马克正用手机查翻译软件,忽然皱起眉:“‘你攥紧拳头,沙子会从指缝漏走’——这不是我奶奶哄弟弟的话吗?怎么刻在这老古董上?”
苏拉的蓝布裙子被展柜的棱角蹭出道白印,她却没在意,指尖轻轻点着竹简旁的青铜戒指,戒指内侧刻着行小字:“区分能控制的与不能控制的”。“这话像道算术题,”她歪着头,“难道生活里的事,也能像分苹果似的,清清楚楚分成两堆?”
迪卡拉底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沙漏,翻转过来,细沙簌簌往下掉。“公元前300年左右,芝诺在雅典的画廊里讲学,慢慢形成了斯多葛学派。”他指着沙漏里的沙粒,“他们觉得人就像站在河边的人,河水是命运,浪花是意外,你能控制的是自己站着的脚,控制不了的是河水的流向。”
马克突然拍了下手:“我懂了!就像上次篮球赛,我能控制自己投篮准不准,控制不了裁判吹黑哨!”他想起那场输掉的比赛,自己气得摔了球鞋,现在想想,摔鞋的时候,裁判的哨子也没因此变回来。
“爱比克泰德年轻时是个奴隶,”迪卡拉底把沙漏放在展柜上,“主人脾气坏,有次拧他的腿,他平静地说‘您再使劲,这腿就要断了’。腿真断了之后,他反而笑了‘你看,我说会断吧’。后来他成了哲学家,总对学生说‘腿是别人能抢走的,可心里的劲儿抢不走’。”
苏拉忽然想起小区门口的修鞋匠,去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他的摊位被雪埋了一半,可他还是蹲在那儿,慢悠悠地钉鞋掌。有人问他“这么冷咋不回家”,他说“雪总会停,鞋总得修”。“他是不是也在区分‘能控制的’?”她轻声问,“雪是控制不了的,修鞋是能控制的。”
马克从兜里掏出颗弹珠,在手里转着玩:“可光看着不着急,不是成了冷血动物?我妈说我爸当年追她的时候,下雨了都不知道躲,非得冒雨送伞,这才打动她的。要是按斯多葛的说法,下雨是控制不了的,那就别送伞了?”
迪卡拉底从包里翻出本牛皮日记本,封面写着“马可·奥勒留”。“罗马皇帝的日记里写过件事,”他翻开泛黄的纸页,“有天他的儿子病了,太医说情况不好。他坐在床边,既没哭天抢地,也没怪罪太医,只是默默给儿子擦汗,心里想‘生病是自然的事,我能做的是陪着他’。”
他合上书,指着窗外飘落的叶子:“斯多葛说的‘顺应自然’,不是躺平。就像树叶黄了会落,你不能把它粘回枝头,但可以捡起来夹在书里。他们觉得‘自然’就像四季轮回,春天开花,冬天落叶,着急也没用,可在春天播种、冬天储粮,是人的本分。”
苏拉看着玻璃柜里的竹简,忽然想起数学老师总说“错题本比分数重要”。上次月考她考砸了,趴在桌上哭了半节课,后来老师指着错题说“分数是昨天的事,改对题目是今天能做的”。现在才明白,那其实就是斯多葛的道理——控制不了已经出的考题,却能控制下次会不会再错。
“我爸总说‘人定胜天’,”马克把弹珠塞进兜里,“这跟斯多葛是不是对着干?”
“更像硬币的两面,”迪卡拉底把沙漏倒过来,沙粒重新开始坠落,“公元前1世纪的塞内卡也说过‘命运女神给你扔来石头,你可以把它建成墙’。他自己被暴君尼禄流放时,在岛上种了片菜园,说‘流放是他们的事,种菜是我的事’。后来尼禄让他自杀,他割开血管,还跟朋友说‘别难过,这也是自然的一部分’。”
展厅的灯光暗了些,竹简上的字迹在阴影里若隐若现。马克忽然觉得那行“区分能控制的与不能控制的”,像道护身符。他想起弟弟总抢他的玩具,以前他会跟弟弟打架,结果两人都挨骂。要是按斯多葛的法子,玩具被抢是控制不了的,可自己能不能笑着说“给你玩会儿,等下教我搭积木呀”?
“坚韧不是硬扛,”苏拉忽然说,手里的青铜戒指反射着微光,“是像竹子那样,风来了弯弯腰,风停了还能往上长。”
迪卡拉底背起帆布包,沙漏里的沙快要漏完了。“马可·奥勒留每天睡前都要问自己:‘今天有没有为不能控制的事生气?’”他朝展厅外走,“其实咱们也可以试试,比如没赶上公交车时,问问自己‘跺脚有用吗?不如想想下一班几点来’。”
马克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嘴里念叨着“能控制的,不能控制的”,像在背乘法口诀。苏拉走在最后,又看了眼那枚青铜戒指。她好像看见戒指的主人,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摩挲着内侧的字,慢慢挺直了腰。原来坚韧不是没眼泪,是把眼泪擦干净后,还能看清脚下的路。外面的风正紧,吹得树叶哗哗响,可每片叶子落地时,都带着股稳稳的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