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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宁三年(1104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刚进十月,汴河两岸就结了一层薄冰。然而比天气更冷的,是尚书左丞曾布的心。
政事堂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曾布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望着对面空置已久的首相位子——那是刚刚致仕的老宰相韩忠彦的位置——心中五味杂陈。就在今早的朝会上,官家下诏,拜蔡京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也就是真正的宰相。
"子宣兄,还在为朝会的事忧心?"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曾布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能在政事堂如此称呼他表字的,只有刚刚拜相的蔡京。他转过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元长兄说笑了,陛下圣心独断,拜兄为相,正是众望所归。"
蔡京今日特意穿了一身崭新的紫色蟒纹官袍,腰束玉带,虽然已年过半百,却精神矍铄。他微笑着在曾布对面坐下,姿态从容得像是在自己家中。
"子宣兄过谦了。"蔡京轻轻抚平官袍上的褶皱,"谁不知道子宣兄是熙宁老臣,神宗皇帝在时便参与机要。如今陛下欲行新政,正要借重兄长的经验。"
曾布心中冷笑。借重?自蔡京回朝以来,处处揽权,如今更是将亲弟弟蔡卞安排进了枢密院。这政事堂,眼看就要变成蔡家天下了。
"元长兄准备从何处着手推行新政?"曾布试探着问。
蔡京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徐徐展开:"这是《崇宁新法》的草案,请子宣兄指教。"
曾布接过细看,越看越是心惊。这哪里是什么新法,分明是把神宗朝的青苗、免役、市易等法改头换面,却将利息提得更高,征收范围扩得更广。更可怕的是,其中还夹杂着大量为蔡京党羽增设官职、扩大权力的条款。
"这..."曾布指着其中一条,"恢复市易法也就罢了,为何要将市易务并入户部,由宰相直接管辖?还有这盐茶专卖,为何要废黢现行的商销法,改行‘贴射法’,由官府直接定价?"
蔡京笑容不变:"子宣兄有所不知,如今商贾垄断,哄抬物价,百姓苦不堪言。由官府直接定价,正是为了平抑物价,惠及黎民。"
"可如此一来,商路断绝,税源枯竭..."
"诶,"蔡京摆手打断,"子宣兄太过忧虑了。官营官卖,利润尽归国库,岂不胜过让商贾中饱私囊?"
曾布还要再争,却见蔡京已经起身:"此事陛下已经首肯,子宣兄照办便是。对了,今晚舍下略备薄酒,还请子宣兄务必赏光。"
望着蔡京离去的背影,曾布颓然坐回椅中。他知道,自己这个尚书左丞,已经成了摆设。
当晚的蔡府,却是另一番景象。
虽是寒冬,府中却温暖如春。数十个铜炭盆分布在庭院各处,烧的都是上好的银骨炭,无烟无味。宴客厅内更是金碧辉煌,四壁悬挂着吴道子的真迹,多宝格里陈列着商周青铜器,连烛台都是纯金打造。
"诸位请看这道‘蟹黄馒头’。"蔡京举箸示意,满面春风,"取十月肥蟹,剔出蟹黄蟹肉,以鸡汤煨制,再裹以精面蒸制。一个馒头,需用三只肥蟹。"
席间众官啧啧称奇。吏部尚书朱谔奉承道:"相公府上这一道菜,怕是要抵得上寻常人家半年的用度了。"
蔡京的弟弟、枢密使蔡卞接口道:"兄长常说,太平盛世,正当与诸公共享升平。若是还像那些迂腐之人般,一味讲究节俭,反倒显得我大宋寒酸了。"
众人齐声附和。推杯换盏间,话题渐渐转到朝政上。
"听说今日曾子宣又在政事堂与相公争执?"一个官员试探着问。
蔡京慢条斯理地品着酒:"子宣兄是老成持重,只是...太过保守了。如今陛下锐意进取,正要大刀阔斧,岂能畏首畏尾?"
蔡卞冷笑一声:"他哪里是保守,分明是恋栈权位。自兄长回朝,他便处处掣肘。要我说,这等人物,留在政事堂也是碍事。"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明白,这是蔡氏兄弟要对曾布动手的信号。
果然,不出半月,弹劾曾布的奏章便如雪片般飞入宫中。罪名从"阻挠新政"到"结党营私",不一而足。最致命的一击,是有人翻出旧账,指控曾布在哲宗朝时曾与章惇过从甚密。
曾布被罢相的那天,天空飘着细雪。他独自一人走出政事堂,回头望了一眼那座他经营多年的权力中枢,苦笑着摇了摇头。
"子宣兄留步。"
曾布回头,见蔡京站在阶上,身披貂裘,在细雪中显得格外雍容。
"元长兄还有何指教?"
蔡京走近几步,压低声音:"子宣兄此去,好生保重。其实...你我又何必相争?若兄早日看清时势,何至于此?"
曾布直视着蔡京的眼睛,忽然问道:"元长兄,你还记得熙宁年间,我们在王安石相公门下共事时的抱负吗?"
蔡京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那时的你我,谈论的是富国强兵,是造福百姓。"曾布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苍凉,"可如今呢?你这《崇宁新法》,究竟是富国,还是富官?"
不等蔡京回答,曾布已经转身,踏着积雪蹒跚而去。他的背影在风雪中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宫门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