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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有才那“十一亿江山”的誓言，像最浓烈的醇酒，让林心大彻底沉醉。她回到那座奢华却沉闷的林公馆，看一切都觉索然无味。父亲林盛尧（注：此为设定的盐商父亲名字）谈论的纱厂股份、母亲叮嘱的世家礼仪，都成了束缚翅膀的枷锁。她的心，早已飞向了海河岸边，飞向了那个能点亮整个未来的男人身边。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林大小姐与一个电力公司穷小子的恋情，如同雨季墙子河里漫溢的污水，很快便渗透了天津卫的交际圈，也流进了林盛尧的耳朵里。
风暴在一个周末的傍晚降临。
林盛尧直接将一份刊登着影射林家千金与寒酸职员流言的《天津小报》拍在红木茶几上，茶杯震得哐当作响。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
“林心大！你给我解释清楚！那个姓尹的穷小子，是怎么回事？！我们林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林心大母亲坐在一旁，用手帕拭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哀声道：“心肝啊，你是中了什么邪？那尹有才有什么好？要家世没家世，要产业没产业，不过是个给人拉电线的！你跟着他，难道要去睡变电站吗？”
“他不是拉电线的！他是工程师！他是有大本事的人！”林心大倔强地仰着头，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说了，他会挣下十一亿的江山！”
“十一亿？呵！”林盛尧气极反笑，指着窗外，“你让他现在就去劝业场，买下最贵的那颗钻石给我看看！画饼充饥，空口白话！那是骗你这种不谙世事的傻姑娘的！”
“他不是骗我！你们根本不懂他！”林心大泪水夺眶而出，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最亲近之人误解的屈辱和愤怒。“你们眼里只有钱，只有门第！可他眼里有未来！”
“未来？你的未来就是嫁入门当户对的人家，继续做你的少奶奶！而不是跟着一个穷鬼去讨饭！”林盛尧下了最后通牒，“从今天起，你不准再踏出家门一步！我会尽快给你定下和张家公子的婚事！你要是再敢见那个尹有才，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沉重的雕花木门在她身后“砰”地关上，随即是落锁的冰冷声响。林心大被软禁了。
她的房间成了华丽的牢笼。窗外是熟悉的五大道风景，此刻却像铁栅栏。她试图绝食，但母亲以泪洗面，下人战战兢兢，父亲则只有一句冷硬的“饿她几顿就清醒了”。
就在她几乎绝望时，一封信托一个同情她的老妈子之手，塞进了她的窗缝。是尹有才的字，铅笔写的，简短而决绝：
“心大：情况已知。三日后，晚十一时，后门槐树下。若愿随我，天涯海角。若不愿，有才此生不见。勿回。”
没有甜言蜜语，只有一个赌上一切的机会。林心大攥着那张纸条，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她心口发疼，却也照亮了她唯一的生路。
接下来的三天，如同三年。她假装顺从，安静吃饭，对父母安排的相亲对象不置可否。暗地里，她将几件首饰和压岁钱偷偷塞进一个不起眼的布包。
第三夜，时间慢得像凝固的墙子河水。当时钟终于指向十一点，林家大宅彻底沉寂下来。林心大深吸一口气，脱下丝绸睡衣，换上一身早就备好的普通蓝布旗袍。她推开窗户，二楼并不算高，窗外那棵老槐树的枝桠近在咫尺。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做如此疯狂的事。心跳如擂鼓，手心全是冷汗。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二十年的闺房，月光下，华丽的家具泛着冰冷的光。她没有犹豫，攀上窗台，抓住了那根最粗的树枝。
树枝刮破了她的手臂，生疼。她笨拙地、几乎是半滚半爬地滑下树干，跌落在松软的草地上。顾不得疼痛，她爬起来，借着月光，跌跌撞撞地跑向后门。
月光凄清，将树影拉得鬼魅般细长。后门那棵老槐树下，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依约而立，脚下放着一个简单的藤箱。
是尹有才。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快步上前，一把紧紧抓住她冰凉颤抖的手。他的手掌依旧有力，带着薄茧，此刻却像唯一的暖源。
“走！”只有一个字，斩钉截铁。
他接过她的小布包，拎起自己的藤箱，拉着她，闪身融入五大道浓重的夜色里。没有马车，没有黄包车，他们像两个幽灵，沿着寂静的街道狂奔。身后，林公馆的轮廓越来越远，像一座正在沉没的巨大堡垒。
跑到一个预先约定的偏僻路口，一辆破旧的马车等在那里。车夫裹在厚厚的棉袄里，看不清面貌。
尹有才将她扶上车，自己也跳了上去。马车立刻启动，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单调而急促的“哒哒”声，载着他们驶向未知的黑暗。
林心大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剧烈地喘息着。直到此刻，恐惧、兴奋、离家的悲伤和对未来的茫然才如同潮水般一齐涌上心头。她浑身发抖，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
尹有才伸出手，将她紧紧揽入怀中。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声音在颠簸的马车上异常低沉：
“别怕。心大，从今往后，你是我尹有才的命。那十一亿的江山，我一定给你挣下来！”
林心大在他怀里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的是他坚毅的下颌线和黑暗中格外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有孤注一掷的决绝，也有不容置疑的承诺。
她用力点头，将脸深深埋进他带着淡淡肥皂和烟草味的怀里。这一刻，家族、富贵、过去的一切都被斩断。前途是吉是凶，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身边这个男人，是她用整个旧世界换来的、唯一的未来。
马车载着这对亡命鸳鸯，消失在天津卫深沉的夜色里。而林公馆那边，直到天光微亮，才发现小姐房中，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一扇洞开的窗，在晨风中寂寞摇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