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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风像把钝刀，刮得医疗站后山的松枝簌簌作响。凤紫鸾蹲在锅炉房前，看着君陌离往炉膛里添第三捆桦木。火星子噼啪溅出来，映得他眉骨投下的阴影微微颤动——自打上月送教回来，这位参谋长仿佛被高原的风吹得更黑了，下巴上冒出的胡茬也泛着青。
"凤院长，"君陌离用铁钳拨了拨火，火星腾起半尺高，"县里刚送来急电，说州卫生局要组织'高原医疗先进事迹宣讲团'，点名让你去省城做报告。"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可张医生今早量体温，三十八度二......"
话音未落，手术室的布帘被猛地掀开。卓玛端着个冒热气的搪瓷缸冲出来，缸沿还粘着几粒枸杞："凤院长！张医生让我把这碗姜汤端来——他说您昨儿守着发烧的产妇到后半夜，自己倒咳得厉害。"她转头瞪向君陌离，"君参谋长，您又瞒着凤院长的事！我早上打扫办公室，瞧见桌上摆着去省城的介绍信！"
凤紫鸾接过姜汤，指尖触到缸壁的温度，鼻尖先闻见熟悉的辛辣味。她望着窗玻璃上结满的冰花——那是昨夜守着难产的牧民媳妇时，呵出的白雾一层层冻上去的。产妇胎盘早剥，失血过多，她和卓玛轮流按压腹部，君陌离骑马去县医院取血袋，来回八十里雪路，马蹄子都冻裂了。
"我去。"她抿了口姜汤，热流顺着食道滑下去，"州里要推广咱们的经验，总得有人去说道说道。"转头看向君陌离，"你留在站里，张医生这边离不了人。"
君陌离的喉结滚了滚，最终只是抓起桌上的皮手套塞进她兜里："省城冷，比咱们这儿低十几度。"顿了顿又补了句，"宣讲稿我帮你改好了，放在枕头底下。"
三天后的清晨，马拉爬犁载着凤紫鸾驶向县城。君陌离站在医疗站门口，看着爬犁消失在山坳里，才转身回屋。手术室里，张医生正靠在床头看《高原常见病防治手册》，见他进来，指了指桌上的搪瓷缸："给凤院长熬的梨膏水，记得等她回来热了送过去。"
"知道了。"君陌离应着，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这是卓玛今早送来的，说给凤院长路上垫肚子——炒面掺了酥油，用羊肚油纸包着。"
省城的冬天比想象中更凛冽。礼堂里坐满了各地来的医疗工作者，凤紫鸾站在台上，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忽然想起西沟村巴特尔家那盏摇曳的煤油灯。她没念准备好的讲稿，而是从兜里掏出块粗糙的杏干："这是咱们医疗站后山摘的，卓玛奶奶晒的。上个月东沟村的赤脚医生跟我说，他们把杏干泡在热水里，给产妇补身子......"
台下响起窸窣的议论声。她接着说起西沟村巴特尔用羊毛毡裹石炭酸瓶的故事，说起北坡村接生婆念顺口溜的画面，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发哽——她看见第三排坐着个穿藏袍的姑娘，正捧着本笔记拼命记录，那模样像极了第一次来医疗站学习的扎西。
"有人说高原医疗落后，可我们偏要在这石头缝里种出花来。"她举起那块扎西寄来的杏木招牌碎片，"这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成就，是巴特尔在火炉边守了一夜配出的消毒液，是卓玛把接生步骤编成孩子们都记得住的歌谣，是每一个高原人用命换来的经验。"
散场时，省医学院的刘教授追到后台，手里捧着本笔记："凤医生，您说的'土办法'让我深受启发。我们学院打算增设'基层医疗实践课'，把这些经验编进教材。"他顿了顿，"对了，州里来电话，说扎西带着十几个村里的年轻人，明天就到医疗站跟岗学习——他们说要亲眼看看'紫鸾消毒室'是怎么建的。"
凤紫鸾望着窗外飘飞的雪花，忽然想起推广会那天，扎西蹲在消毒室门口，小心翼翼给新挂的招牌系红绸带的样子。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杏核——那是临走前扎西塞给她的，说是要留着明年春天种在消毒室后院。
与此同时，医疗站里，君陌离正帮着卓玛给学员们分发新到的教材。张医生靠在炉边，听着院子里马拉爬犁的铃铛声，轻声说："君陌离，你说凤院长这会儿到哪儿了？"
"该到县城了。"君陌离看了看表，"再有两个小时就能上火车。"他顿了顿，"张医生，您放心，凤院长走前把产妇随访表都整理好了，我按着她的法子，每天带着学员上门。"
傍晚时分，凤紫鸾拖着行李箱走出火车站。省城的街道两旁，梧桐树的枯枝上落满积雪，行人裹着厚厚的棉衣匆匆走过。她裹紧了君陌离给的皮手套，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凤院长！"
回头望去，只见扎西和十几个穿着藏袍的年轻人站在雪地里，脸蛋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像星星。扎西跑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粗布包："凤院长，这是我们村凑的奶渣，路上吃！"他身旁的小伙子也争先恐后地递上自家做的糌粑、风干的牛肉。
凤紫鸾接过奶渣，指尖触到扎西冻得粗糙的手掌，眼眶一下子热了："你们怎么来了？"
"刘教授打电话说您来省城做报告，我们想跟您学更多！"扎西兴奋地说，"我们村已经把消毒室建好了，就等您回去验收！"
凤紫鸾望着这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忽然想起秋日里埋下的杏核。她知道，这沉甸甸的冬雪里，藏着的不只是高原的严寒，更是无数像扎西这样的年轻人对知识的渴望，对生命的敬畏。
"好，咱们回去。"她拍了拍扎西的肩膀，"回去接着把'土办法'变成'金点子'，让每一个高原人都健健康康的。"
马拉爬犁再次驶向雪山深处。炉火映照下，凤紫鸾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听着身边年轻人叽叽喳喳讨论着消毒液的配比、接生时的注意事项，忽然明白：这冬日里的炉火，不仅温暖了身体，更点燃了希望。就像那几株杏树，即使在最寒冷的季节里，也依然在心底深处孕育着春天的梦想。
"君陌离，"她轻声呢喃，仿佛他就在身边，"等春天到了，咱们一起去看扎西的消毒室，去看那些新种下的杏树。"
而在医疗站里，君陌离正帮着卓玛给学员们准备晚餐。炉火噼啪作响，锅里炖着卓玛妈妈熬的羊肉汤，香气弥漫了整个院子。他望着窗外的雪山，忽然想起凤紫鸾在省城宣讲时说的话——"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成就，是每一个高原人用命换来的经验"。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介绍信——那是凤紫鸾临走前塞给他的，说如果省城那边需要支援，随时可以去。他知道，这冬雪里的暖阳，不仅是炉火的温度，更是他们共同守护的初心。
远处的雪山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医疗站的灯光温暖而明亮。那几株杏树静静地伫立在风雪中，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坚守、关于传承、关于爱的故事。这个故事，将在高原上，在每一个寒冷的冬夜里，继续温暖着每一个需要帮助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