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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惶惑村的异兆
二十二世纪的晨光像一层薄纱,悄无声息地覆盖了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在中国版图上一个被群山环抱的褶皱里,惶惑村依然保持着它自二十一世纪以来的沉默。这里的泥土是赭红色的,像是被岁月反复揉捻过的旧布;村口的老槐树皲裂的树皮里,藏着几代人都解不开的谜团。村子里的人很少走出山外,山外的人也很少走进来,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这里与世界隔成了两个时空。
公元 2113 年元月 1 日,当山外的世界或许还在为新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庆典余兴未消时,惶惑村米家的土坯房里,正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产妇痛苦的呻吟。米凡的母亲已经痛了一天一夜,汗水浸透了身下的粗布褥子,像洇开了一片深色的地图。接生婆是邻村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她捻着手里的旱烟杆,眉头拧成了疙瘩:“怪哉,寻常娃十个月就该露头,这娃愣是多赖了两个月,莫不是在娘胎里偷学了什么本事?”
米凡后来总说,他其实听见了母亲的哭声。那声音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下割在他包裹着羊水的耳膜上。他原本想在那个温暖湿润的世界里多待些时日 —— 那里有流动的光影,有母亲血管里血液奔涌的鼓点,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类似宇宙初开时的混沌嗡鸣。但母亲的哭声越来越急,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他终究是不忍心了。
凌晨三点,当第一缕微光穿过窗棂上糊着的旧报纸,米凡终于顺着母亲的痛苦滑入了这个世界。他没有像其他婴儿那样立刻放声大哭,而是先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极其罕见的眼睛,瞳孔的颜色比寻常婴儿要深得多,黑得像被墨汁浸染过的夜空,眼白却白得发亮,黑白分明间透着一股不属于新生儿的清明。眼裂很长,眼尾微微上挑,睫毛又密又长,像两把小扇子,轻轻颤动时,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的脸庞是饱满的鹅蛋形,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能隐约看到皮下淡青色的血管。额头很宽,发际线整齐,像用尺子量过一般。鼻梁挺直,鼻翼小巧,嘴唇是天然的粉红色,下唇比上唇略厚,闭合时形成一道圆润的弧线。最奇特的是他的耳朵,耳廓分明,耳垂饱满,耳尖却微微有些上翘,像是某种灵敏的接收器,在捕捉空气中细微的声响。
这副容貌太过精致,精致得不像凡间的孩子,倒像是玉雕的娃娃,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灵气。
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母亲汗湿的脸庞,也不是接生婆惊喜的眼神,而是两个站在墙角阴影里的 “人”。
那是两个极其诡异的存在。左边的 “人” 只有一只胳膊、一条腿、一只耳朵、一只眼睛,左边的身体轮廓清晰,右边却像是被硬生生削去了一半,边缘光滑得如同镜面。右边的 “人” 则恰好相反,右边的肢体完整,左边空空如也。他们像是从一个完整的人身上劈开的两半,彼此的断面上隐约能看到对应的骨骼和血管纹路,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能重新合为一体。
“我们等你很久了。” 左边的 “人” 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石头,“等你决战。”
“我们等你很久了。” 右边的 “人” 立刻重复,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与左边截然不同的回响,“等你决战。”
米凡这才发出了来到世上的第一声啼哭。那哭声不似寻常婴儿的嘹亮,反而带着一丝委屈和茫然,像是在问 “为什么是我”。他看着左边的 “人” 扬起唯一的手,给了右边 “人” 一个耳光,清脆的响声在狭小的土房里回荡;右边的 “人” 也立刻还手,用唯一的手扇在左边 “人” 的脸上。他们的动作机械而对称,仿佛在演一场排练了无数次的戏。
这一幕被他牢牢刻在了记忆深处 —— 那两个半人的轮廓,他们单调重复的话语,还有那两声诡异的耳光。他当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但他能感觉到,这两个 “人” 与自己有着某种血脉相连的羁绊,就像行星与恒星之间无形的引力。
就在这时,守在一旁的姥姥突然尖叫起来:“医生!快来看!这娃刚生下来就睁着眼睛!还长得这般…… 这般俊!”
被请来的村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他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老花镜,慢条斯理地说:“怀胎十二个月,刚生下来睁眼睛,不稀奇。这娃模样周正,是个好兆头。”
米凡其实没听懂姥姥和医生在说什么。他的耳朵里还残留着母腹中的嗡鸣,眼前的世界太过明亮,太过嘈杂,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只是盯着那两个半人消失的墙角,直到眼皮越来越沉,才在母亲微弱的呼吸声中沉沉睡去。睡梦中,他的眉头微微蹙着,像是还在思考那两个半人的话语。
二、仰望天空的孩子
米凡的童年是在惶惑村的尘土里长大的。从一岁到四岁,他长得白白胖胖,胳膊腿像藕节一样一节节的,皮肤依旧是那种近乎透明的白皙,晒再多太阳也只是微微泛红,过两天又恢复如初。他的头发又黑又软,像黑色的绸缎,姥姥总爱给他梳成两个小辫子,用红绳系着,衬得他那张精致的脸蛋愈发像个瓷娃娃。
但他总给人一种 “呆头呆脑” 的感觉。别的孩子一岁学步,两岁学语,他却迟迟不肯开口,也不爱下地走路,总是喜欢被姥姥抱着,仰着头看天空。他的脖子似乎比别的孩子要灵活,能长时间保持后仰的姿势,眼神专注地锁定某一片空域,仿佛那里藏着解开宇宙奥秘的钥匙。
天空在惶惑村是很奢侈的存在。村子被群山环抱,只有正午时分才能看到完整的一片蓝,其余时间,天空总是被山峰切割成不规则的形状。但米凡似乎能透过那些山峰,看到更遥远的地方。他看云朵飘过,能看一个下午,瞳孔会随着云朵的形状变化而微微收缩,像是在解读某种流动的密码;他看飞鸟掠过,会伸出胖乎乎的、指尖泛着粉红的小手去抓,仿佛想抓住那些鸟儿翅膀带起的风,抓住风里携带的远方的消息。
他一哭起来就很难哄,但只要姥姥指着天空说:“凡儿,你看天上跑的是什么?” 他就会立刻止住哭声,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云端。有一次,一只风筝断了线,摇摇晃晃地从山那边飘过来,米凡追着风筝跑了半里地,他的脚很小,跑起来有些蹒跚,像只刚学会走路的小鹿,但眼神里的执着却异常坚定。直到风筝挂在酸枣树上,他才蹲在树下,对着风筝喃喃自语了一下午,嘴唇翕动,吐露出的音节轻柔得像耳语。姥姥远远看着,只当他是在和风筝玩,却没看到他嘴角偶尔扬起的、与年龄不符的微笑,那微笑里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七八岁的时候,米凡已经能自己跑到院子里的大青石上坐着了。那是一块被岁月磨得光滑如玉的石头,据村里老人说,是从山崩时滚下来的,在米家院子里待了至少三百年。每天傍晚,当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米凡就会准时坐在青石上,抬头望着渐暗的天幕。他的个子长高了一些,身形依旧单薄,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却自有一股遗世独立的气质。
他的眼睛比小时候更大了,眼尾上翘的弧度愈发明显,像是能装下整个星空。有月亮的夜晚,月光会在他的瞳孔里投下一道银色的光带,随着他的眨眼轻轻晃动;没有月亮的夜晚,他的瞳孔就会变得异常深邃,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变成两个微型的黑洞。
村里人都说这孩子有点 “痴”。别的孩子在田埂上追蝴蝶、摸鱼虾,他却总是一个人待着,要么看天,要么盯着地上的蚂蚁搬家,一看就是几个时辰。他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透着淡淡的粉色,他会用这样的手指轻轻触碰蚂蚁的队伍,让它们暂时中断行进,然后饶有兴致地观察它们重新排列队形,眼神里闪烁着研究者般的好奇。
有一次,他盯着墙角的蜘蛛网看了整整一天,蜘蛛结网的每一个动作,蛛丝在空中划过的每一道弧线,都被他尽收眼底。直到露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让那柔软的黑发贴在额头上,他才仿佛刚睡醒似的,揉揉眼睛站起来,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像是解开了一个复杂的几何难题。
九岁那年的夏天,异常闷热。蝉在树上叫得声嘶力竭,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牲口粪便的味道。一天中午,米凡突然大哭起来。那哭声和以往不同,不是委屈的呜咽,而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胸腔里炸开了。他的脸涨得通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滑落,流过下巴,滴在胸前的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姥姥像往常一样指着天空说:“凡儿,看天上的云,像不像?” 但这次,他没有止住哭声,反而哭得更凶了,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痛苦,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景象。
哭到后来,他声音都哑了,身子一歪,靠在姥姥腿上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异常沉,沉得像死了一样。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皮肤凉得像井水,只有鼻翼偶尔轻微的翕动,证明他还活着。他的眉头依然紧锁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姥姥吓得魂都没了,背着他往乡卫生院跑。山路崎岖,她摔了好几跤,膝盖磕出了血,却顾不上擦。米凡很轻,像一片羽毛,但姥姥却觉得背上背着的是整个世界。医生给米凡量了体温,听了心跳,又抽了血,最后摇着头说:“查不出啥毛病,要不…… 送县里医院?”
就在一家人急得团团转时,医生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支泛黄的针剂,给米凡打了下去。半个时辰后,米凡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懵懂,而是多了一丝清明,仿佛蒙在镜子上的雾被擦掉了,露出了底下光滑的镜面。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围在床边的亲人,最后落在姥姥布满泪痕的脸上。
姥姥抱着他,眼泪噼里啪啦地掉:“我的心肝宝贝,可把姥姥吓坏了!”
米凡看着姥姥布满皱纹的脸,突然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生锈的门轴被强行转动,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人为什么长两只胳膊两条腿呢?”
姥姥愣了一下,随即喜极而泣:“人本来就是两条腿两只胳膊呀!” 她突然反应过来,抱着米凡朝医生喊:“他会说话了!我的凡儿会说话了!”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双手紧紧搂着米凡,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米凡却皱起了眉头,他的眉毛很淡,是浅棕色的,蹙起时会在眉心形成一个小小的川字。他像是在思考一个深奥的问题:“不是一只胳膊一条腿吗?”
这句话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医生推了推眼镜,仔细打量着米凡,他的目光在米凡精致的五官上停留了很久,最后低声对米老实说:“这孩子…… 怕是智商有点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