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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深吸一口气,鼓槌落下的瞬间,七只陶瓮同时发出嗡鸣。
 那声音像春风卷着雪粒,裹着婴儿的啼哭、矿工的咳嗽、被鞭打的呜咽,在碑周打着旋儿。
 当晚的争执来得比雪还急。
 逃奴阿九踹开议事厅的门时,手里攥着半块冻硬的玉米饼。
 “凭啥我干三个人的活,只分半块饼?”他的脸涨得通红,唾沫星子喷在燕迟刚贴的新告示上
 “你们说‘人人有份’,骗鬼呢!”
 铁娘子的刀鞘横在他腰前。
 她没说话,只朝陶瓮阵扬了扬下巴。
 阿九瞪着她,拳头捏得骨节发白,可铁娘子的眼神比冰锥还利——那是守了声契碑七夜的人独有的眼神,像块被雪水冲了十年的石头,硬得没缝。
 阿九甩袖冲进陶瓮阵。
 第一只瓮里传来婴儿的啼哭,他嗤笑;第二只瓮里是矿工咳血的闷响,他皱眉;第三只瓮里突然炸出女孩的尖叫——是石妹幼时被鞭打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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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九的笑僵在脸上。
 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第三只瓮。
 陶片飞溅的瞬间,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和瓮里那个小女孩的抽噎,重叠得严丝合缝。
 “我不知道……”他蹲在地上,拳头砸着雪地
 “我不知道别人也这么难。”
 苏芽的青布衫出现在陶瓮阵后。
 她没带药箱,没拿算盘,手里只攥着块炭笔。
 “你想砸,就砸。”她把炭笔塞进阿九手里,又指了指“劳者鼓”
 “但得用鼓槌砸。”
 阿九的手在抖。
 他举起鼓槌,重重砸下。
 鼓声沉闷,却震得碑上的雪簌簌落。
 苏芽望着他发红的眼尾,轻声道
 “你的力气没少,只是以前没人给你个地方,好好砸一下。”
 黑喉在柴房里的嘶吼,是第七天的清晨传来的。
 百音婆掀开草帘时,他正抱着头撞墙,额角渗着血
 “别放了!那声音……像我妹妹临走前……”他突然弯下腰干呕,吐出来的全是清水。
 苏芽站在门口,手里捏着支炭笔。
 “写。”她把笔扔在他脚边,“不许用‘我们’,只准写‘我’。”
 次日清晨,柴房的墙上多了行歪斜的字迹
 “我恨这世界,是因为我最早就不敢哭。”苏芽摸出火折子,没烧,反而命百音婆誊进《悔过坊》首卷。
 她提笔在旁批注:“恶声始于失语,救赎始于独白。”
 三日期满那天,苏芽起身时,膝盖发出“咔”的轻响。
 她没去医棚,反而抄起斧头走向讲古台。
 燕迟跟着她,看她一斧劈碎台上的权位高座。
 木片飞溅时,他看见高座下刻着的“大雍三十三年制”,已经被虫蛀得千疮百孔。
 “阿迟。”苏芽把劈好的木料码成一堆
 “帮我摆成环形。”
 长凳摆好时,天已经擦黑。
 哺乳妇人阿秀抱着孩子走上前,她没说话,只用食指关节轻叩“议事鼓”——短促的、急切的,像婴儿要吃奶时的哼唧。
 众人静了一瞬,突然有人端起粥碗,有人抓起干菜,自发排成长队,往育婴棚去了。
 燕迟站在人堆外,袖中突然一暖。
 他摸出那支温墨笔,笔杆上“退位”二字还带着苏芽的体温。
 他抬头,看见声契碑的石缝里钻出株红芽草,在雪地里红得像团火。
 “原来真正的秩序,”他轻声说,“是没人需要下令的时候。”
 雪在深夜里又大了。
 燕迟裹紧斗篷巡视到西墙时,听见巡防队小队长在抱怨:“火油快没了,今晚怕是要点不起灯。”他脚步顿住,望着远处漆黑的山口——盛夏酷旱的传闻已经传了半月,可谁也没想到,最先撑不住的,是点灯的油。
 他摸了摸怀里的温墨笔,转身往文书房走。
 笔杆上的“退位”二字蹭着他的掌心,像在提醒什么。
 而在更远处的声契碑前,苏芽的青布衫还立在雪地里,她仰头望着天,不知道在等什么——或许是等一场能浇灭旱情的雨,或许是等另一种更烈的“声音”,在黑暗里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