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筒子楼顶层的出租屋，窗户大开。傍晚的风卷着楼下小贩的叫卖声、饭菜香、还有不知哪家电视机里传出的嘈杂综艺音浪，一股脑儿涌了进来，冲淡了屋里那股积压的灰尘和隔夜泡面味。厉战单脚支着地，另一条腿搭在凳子上，笨拙地给左腿的护具拧紧最后一颗固定螺丝。金属卡扣咬合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他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动作远不如拆卸枪械时流畅，带着一种被束缚的生涩感。
楼下街角，那家“王记面馆”的油烟机正卖力地轰鸣，孜然羊肉的浓烈香气霸道地宣告着它的存在。隔壁窗户飘来红烧肉的甜腻酱香，混杂着对面五金店老赵那台破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京戏。这才是他熟悉的老城区味道，浓烈，粗糙，带着一种油腻腻的生命力。
他撑着窗台站起来，护具限制了行动，但站立的感觉依旧踏实。目光习惯性地投向斜对面——那辆黑色SUV停留过的位置，此刻空空荡荡。暮色渐沉，路灯次第亮起，给嘈杂的街道铺上一层昏黄的暖光。林薇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如同隔夜的冰棱，依旧悬在意识深处。黑石的纹身，她精准的反拍动作……这些信息碎片像散落的弹片，在他脑中无序碰撞。
“咕噜……”
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一阵抗议。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把他从危险的思绪里拽了出来。他瞥了一眼墙角空空如也的泡面箱，又看了看楼下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面馆。犹豫了几秒，他抓起桌上几张零钱和钥匙，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楼道里的感应灯时好时坏，昏黄的光线在布满小广告的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他扶着粗糙的水泥墙，一步步往下挪，护具与台阶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走到三楼，一股浓烈的中药味混合着饭菜香从一扇半开的门里飘出。是二楼那位独居的张阿婆又在熬药了。厉战脚步顿了顿，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那股混合着草根树皮的苦涩气味，让他瞬间联想到林薇身上那股独特的清苦药味，还有那支霸道冰冷的精油……他猛地甩甩头，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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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王记面馆”油腻的玻璃门，一股混杂着辣椒、热油、醋和汗味的热浪扑面而来。人声鼎沸，几乎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老板娘王姐的大嗓门在烟雾缭绕中格外响亮：“牛肉面加蛋！谁的？端走！豆豆妈，你家豆豆那份少辣多香菜，记着呢！”
厉战的目光迅速扫过全场。角落那张靠墙的小方桌还空着，旁边坐着五金店的老赵，正就着一碟花生米喝他那搪瓷缸子里的浓茶，唾沫横飞地跟旁边修自行车的老王头吹嘘他当年开车跑川藏线的“光辉事迹”。老王头慢悠悠地剥着盐水花生，偶尔“嗯啊”两声，眼神放空，显然神游天外。
厉战一瘸一拐地挪过去，在老赵旁边隔着一个空位的塑料凳上坐下。塑料凳子不堪重负地呻吟了一声。
“哟！老厉！出院啦？”老赵眼尖，嗓门洪亮，震得厉战耳膜嗡嗡响。他放下搪瓷缸子，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汗味就拍向厉战的肩膀，“好家伙！听说了！英雄救美啊！为了救李园长和娃娃们，硬扛大树杈子！够爷们！给咱老少爷们长脸！”他这一嗓子，引得周围几桌食客都投来好奇或敬佩的目光。
厉战的身体在老赵手掌落下的瞬间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随即强迫自己放松，没躲开。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那股熟悉的、被当作“英雄”围观的不适感又涌了上来。
“一碗牛肉面，加辣，多香菜。”他对忙碌穿梭的王姐喊道。
“好嘞！厉队长稍等！”王姐应着，麻利地下着面条，又回头补了一句，“腿脚不利索就少走动，想吃啥招呼一声，让豆豆给你送上去！”语气里带着老街坊特有的热络。
老王头推了推老花镜，慢悠悠地开口：“伤筋动骨一百天，老厉，悠着点。老赵那有瓶泡了十年的虎骨酒，回头给你倒点，擦擦，活血！”他一边说，一边把剥好的花生米往厉战面前的小碟子里推了推。
厉战看着碟子里那几粒裹着盐霜的花生米，又看看老王头浑浊却透着关切的眼睛，喉咙动了动，最终只生硬地挤出两个字：“……谢了。”
面很快端了上来。厚厚一层红油，翠绿的香菜，大块的牛肉铺在上面，热气腾腾。厉战拿起筷子，埋头吃面。滚烫、辛辣、油腻，食物带来的饱腹感短暂地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和心底的阴霾。他吃得很快，动作依旧带着刻板的效率。
“厉叔叔！”一个清脆的童音在嘈杂中响起。
是豆豆！小家伙端着一个比他脸还大的空碗，像个小炮弹一样冲到厉战桌边，小脸红扑扑的，额头上还沾着汗珠和一点油渍。“妈妈让我来还碗！”他把空碗往桌上一放，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厉战，“厉叔叔你好厉害！园长说你是大英雄！大树那么重你都不怕！”他挺着小胸脯，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仿佛厉战是他亲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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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战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面对孩子纯然崇拜的目光，他有些无所适从。他生硬地“嗯”了一声，目光扫过豆豆空空的双手：“……吃饱了？”
“吃饱啦！牛肉面可香啦！”豆豆用力点头，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神秘兮兮地凑近一点，压低声音（但依旧很大声）说：“厉叔叔，我告诉你个秘密！今天我们玩打仗游戏，我当‘厉队长’！我用积木搭了个超级厉害的堡垒，比上次你搭的那个还厉害！坏人都打不进来！”他小脸上满是骄傲，仿佛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军事工程。
厉战看着豆豆兴奋的小脸，又看看碟子里老王头推过来的花生米。一种极其陌生的、微弱的暖意，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水流，试图冲破那层厚重的寒冰。他沉默了几秒，用筷子夹起一颗花生米，动作有些笨拙地递到豆豆面前。
豆豆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地张大嘴巴：“啊——！”
厉战把那颗花生米放进豆豆嘴里。动作僵硬得像在操作精密仪器。
“好吃！”豆豆鼓着腮帮子嚼着，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他像只快乐的小鸟，拿起桌上的空碗，又一阵风似的跑回了妈妈身边。
老赵看着这一幕，嘿嘿直笑，端起搪瓷缸子：“老厉，行啊！都知道哄孩子了！来，以茶代酒，敬你这个英雄保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