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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水屯的日子，在高压和绝望中缓慢地爬行，每一天都像是在滚烫的烙铁上煎熬。张伟等人暗中为“南渡”所做的准备，如同在冰层下潜行的暗流，隐秘而艰难。然而，一桩偶然听闻的、关于曹操治下“士家制度”的具体事例，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穿了张伟心中最后一丝对“秩序”的幻想，让他更深刻地看清了这个时代的残酷本质。
那天，徐元直从郡城送交文书回来，脸色比往常更加苍白，眼神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愤和茫然。夜里，在确认绝对安全后，他找到张伟，声音沙哑地讲述了他的见闻。
“今日在郡府，见到一桩……一桩奇事。”徐元直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一名军吏，带着文书，来办理‘士籍’更迭。原来，他麾下一名兵士，前几日战死了……按制，其妻需由官府配予军中另一无妻之兵为妻……”
张伟的心猛地一沉。他隐约知道曹操有“士家制度”，但听到具体案例，还是感到一股寒意。
徐元直继续道，语气中充满了读书人的困惑与愤怒：“那战死兵士之妻，本是一普通民户之女，因貌美被那军吏强纳为妻，如今夫死，竟如财物般，被勒令三日内必须嫁与另一名素未谋面的兵卒！那女子不肯，在衙前哭诉，言说家中尚有老母需奉养……可……可那军吏竟道：‘汝既入士籍，生为兵户人，死为兵户鬼！婚嫁岂由得你？若不从，便是抗命，连你老母一并治罪！’”
他顿了顿，眼中满是荒谬感：“更可怖的是，那文书上还写明，此女若与新夫生下男丁，成年后亦需补入行伍，为兵！这……这简直是……将人世代为奴，捆绑于战车之上！”
张伟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内心却掀起了滔天巨浪。这哪里是“士家制度”？这分明是将人彻底物化、工具化的军事奴隶制！士兵连同他们的家庭、后代，都成了战争机器的螺丝钉，毫无自由和尊严可言。婚姻不是为了繁衍，而是为了生产更多的士兵；生命的意义，就是为了消耗在下一场不知为谁而战的厮杀中。
刹那间，一种强烈的既视感击中了他。这场景，何其熟悉！这不就是……不就是他穿越前那个时代，某些行业盛行的 “996是福报” 的翻版吗？只不过，那个时代是用“福报”、“奋斗”之类的词藻包装，用房贷、消费主义捆绑；而这个时代，则是用更赤裸裸的暴力和户籍制度，将人钉死在命运的齿轮上。
曹操的屯田制，所谓的“给流民活路”，本质上与这“士家制度”何异？ 不过是将农业人口同样捆绑在土地上，成为军粮的稳定生产者。屯田客看似有了土地，实则失去了人身自由，世代被租赋和劳役奴役。所谓“活路”，不过是一条被严格规划好、只能通向坟墓的狭窄甬道。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目标——战争。
“王霸道杂之……”徐元直喃喃自语，脸上是信仰崩塌后的惨白，“书中皆言曹操‘唯才是举’、‘抑制豪强’……可这……视民如草芥，如牛马……这与暴秦何异？与董卓何异？”
张伟看着深受打击的徐元直，缓缓开口，声音冰冷如铁：“徐先生，你现在还觉得，那‘为民服务’、‘人民子弟兵’的说法，是痴人说梦吗？”
徐元直浑身一颤，抬头看向张伟，嘴唇哆嗦着，无法回答。
张伟的目光投向棚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要穿透这浓重的黑暗，看清这个时代的真相：“在这里，没有‘民’，只有‘资源’。屯田客是产粮的资源，士兵是打仗的资源，女人是生育资源的资源。所有的政策、所有的秩序，都是为了更高效地榨取和利用这些资源，去实现少数人的野心和欲望。”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嘲讽：“所谓的‘活路’，不过是让你这颗螺丝钉，在机器报废前，多转动一会儿罢了。曹操如此，袁绍如此，这乱世中的每一个枭雄，恐怕皆是如此。区别只在于，谁榨取的手段更高明，更隐蔽而已。”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碎了徐元直心中对“明主”的最后一丝幻想。他原本还寄望于能有“仁政”，此刻才彻底明白，在这丛林法则盛行的乱世，权力结构的本质就是剥削和压迫，无非是程度和形式的差别。
“所以……我们……”徐元直的声音干涩。
“所以，我们更不能把希望寄托于任何‘上面’的恩赐。”张伟斩钉截铁地说，“南渡，不是逃跑，是寻找一个可能缝隙更大、捆绑更松的地方。 至少，南方山高皇帝远，或许……或许还有一丝机会，能像个人一样活着，而不是一辈子、甚至世世代代都当一颗螺丝钉。”
这次听闻，像一盆冰水，浇醒了残存的侥幸。它让张伟更加坚定了南下的决心，也让徐元直彻底抛弃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筹备物资的行动，因此带上了一种更悲壮、更决绝的色彩。这不再仅仅是为了生存，更是为了挣脱这世代为奴的命运枷锁，去追寻那渺茫的、属于“人”的自由。
乱世如炉，人命如柴。 看清了这一点，反而让他们的脚步更加坚定。南下之路，注定白骨铺就，但比起世世代代被捆绑在战争车轮上的命运，这冒险，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