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魃:陇塬骸骨三百万

第25章 冻土春芽(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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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双喜踩着残雪走进余湾村时,裤脚沾着的冰碴子在冻土上划出细碎的声响。狗娃跟在后面,怀里揣着的柴刀突然硌得他肋骨生疼,少年慌忙把刀往腰后挪了挪,磨得发亮的枣木刀柄映出他冻裂的脸颊,那道从颧骨延伸到下巴的口子结着黑痂,像条干涸的小水沟。

村口那架断辕的木犁还斜插在土里,犁尖上的锈迹比记忆里厚了三倍,阳光落在上面泛着死气沉沉的褐红色。半塌的土坯墙下,枯黄的蒿草从裂缝里钻出来,在风里抖得像串干骨头,墙根处的狗尾草结着白绒绒的籽,被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落在刘双喜磨穿鞋底的鞋面上。

"双喜?"

墙后转出个佝偻的身影,背着的干柴压得肩膀往一边沉,后腰的弧度像座被雪压弯的小桥。刘双喜眯眼看清那人袖口磨破的棉袄,靛蓝色的粗布已褪成灰白,板结的棉絮从破口处支棱出来,像团冻硬的蒲公英。三哥刘喜平的鬓角结着层白霜,睫毛上凝着的冰珠在阳光下闪,看见他们时,那双总是带着红血丝的眼睛突然亮了亮,随即又暗下去。

"三哥。"刘双喜喉结滚了滚,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狗娃往他身后缩了缩,露出半张脸,小声喊"三叔"。柴刀在少年手里颤了颤,映出刘喜平手腕上的冻疮,红肿处裂着血口子,裂开一道一道的缝子,像块被踩烂的红果。

"进来暖暖。"刘喜平把柴捆往墙根一靠,"咚"地一声闷响,惊飞了墙头上几只麻雀。他腾出的手在衣襟上蹭了蹭,指节冻得发红发紫,像串冻在枝头的山枣。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刘双喜看见门轴处缠着的破布条,还是去年他临走前撕的粗布衫,如今已烂得只剩几根线头。

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把墙上褪色的红剪纸映得忽明忽暗。那是于爱莲活着时剪的喜鹊登枝,如今纸边卷得像干枯的荷叶,墨色的鹊尾褪成了浅灰,倒像是落了层霜。刘双喜的目光落在炕桌角,几道歪歪扭扭的刻痕清晰可见,那是他十岁时用镰刀划下的,当时为了比谁刻的刀痕深,被爹追着打了半条街,三哥就趴在他背上替他挨了两棍。

"狗娃爹娘的事,你听说了?"三哥往灶里添柴,烟雾缭绕的充斥着整个灶火。他没看刘双喜,声音闷在灶膛的噼啪声里,像块石头沉进了冰窟窿,"疤痢眼那狗东西,把人扔进枯井时,狗娃就躲在秫秸垛后面。"

狗娃突然往灶膛边挪了挪,柴刀"当啷"掉在地上。少年慌忙去捡,指节磕在青砖上,红了一片却没作声。他垂着头,露出的后颈冻得发紫,狗娃爹娘被拖走时,把最后半块窝头塞进了孩子怀里,那窝头硬得能砸开冻土。

"这孩子命硬。"刘喜平从灶台上摸出块冻硬的糜子饼,用刀切成三块,刀刃切下去时发出"咯吱"的声响,像在割块老木头。"他跑来见到我时,看着饿的都没了力气。"他把最大的一块推给狗娃,饼上结着层白霜,少年犹豫着拿起,双手拢着往嘴边送,咬下去时腮帮子鼓得老高,喉咙里发出艰难的吞咽声。

院外突然传来"咔吧"一声脆响,像是斧头劈开了冻得发硬的木头。六弟刘治刚扛着锄头掀帘进来,门帘上的冰碴子落在他肩上,簌簌往下掉。三十八岁的人背已驼得像座小土丘,后颈的骨头凸出来,在火光里泛着青白色,像块埋在皮肉里的石头。他比刘双喜小三岁,可那双肿得发亮的指关节,看着比谁都显老,指缝里嵌着的泥垢深得像要渗进骨头缝。

"五哥。"刘治刚的手在衣襟上直蹭,袖口磨出的毛边扫着炕沿,扬起细小的灰尘。十七八岁的刘国栋跟在后面,个头已经超过父亲,额角的汗珠子坠在镰刀背上,映出少年腼腆的脸,刚在地里翻完冻土,裤脚还沾着黑泥,鞋底子裂了道大口子,露出冻得发红的脚趾。

"国栋长这么高了。"刘双喜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掌心触到层薄茧,像摸在块粗糙的砂纸。刘国栋慌忙把镰刀往身后藏,刀光却还是晃了眼,他额角的疤在火光里若隐隐现,是去年抢收时被碌碡蹭的,当时流了好多血,用灶灰捂了半天才止住。

"昨儿还念叨你呢。"刘治刚往灶里添了把松针,火苗腾地窜起来,把他眼角的皱纹照得一清二楚。"说要带你去看他育的菜苗,在窗台下捂着呢,怕冻着。"刘国栋红着脸点头,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包谷种,纸角沾着新鲜的泥土,打开时飘出点淡淡的麦香,那是去年藏在炕洞里才保住的种子。

灶膛里的火渐渐稳了,红堂堂的光映着每个人的脸。刘双喜往火堆里添了块硬柴,柴心是黄的,带着点松木的香气,终于问出那句盘桓多日的话:"三哥,你知道小英和娃去哪里了吗?"

三哥往火里塞柴的手顿了顿,火星子溅到他磨破的鞋面上,烫出个新的黑疤。"阎王张家被灭门那天,乱得像锅粥。"他磕了磕烟袋锅,烟灰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我捡粮食时瞅见她,怀里抱着栓柱,孩子冻得直哭,小英的脸冻得发紫,问你去了哪里。"

刘双喜的指节捏得发白,指缝里渗出点血珠,滴在衣襟上,像朵小小的红花。狗娃突然抬头看他,少年眼里的光像灶膛里快灭的火星,怯生生的,又带着点好奇。"我塞给她半袋糜子面。"三哥往墙角努了努嘴,那里靠着个瘪下去的布袋,布面磨得发亮,"看着往南去的,那时候兵荒马乱,枪声跟爆豆似的,谁也顾不上谁。"

刘治刚往灶里添了把柴,火苗把他佝偻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株被风刮弯的高粱。"说起来,阎王张粮仓的事......"他没说下去,指关节在炕沿上蹭来蹭去,把结着的痂都蹭掉了,渗出点血。

三哥磕了磕烟袋锅,烟锅里的火星子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那都是乡亲们的血汗。"他往火里啐了口唾沫,"当时饿疯了,村西头老马家的小子,饿极了啃观音土,拉不出来,活活憋死了。我带着治刚去'拿'了些,也就够两家过冬。"

"国栋当时总哭,我......"六弟的声音越来越低,像蚊子哼哼。刘双喜突然按住他的手,这双手比去年粗糙了三倍,指关节肿得像冻裂的萝卜,虎口处还有道新疤,是前几天磨镰刀时划的,当时血流不止,用灶膛里的草木灰敷了才好。

"活命不是错。"刘双喜想起赵铁头塞给他的糜子种,"赵铁头说,种子得埋在土里,才对得起那些饿肚子的人。"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黄澄澄的糜子种,颗粒饱满,带着点温热,那是他贴身藏了半个月的宝贝。

刘治刚突然掀起床角的旧被,棉花从破口处鼓出来,像朵发霉的云。被面上绣着的并蒂莲已褪成浅灰,针脚处磨得快断了。"这是爱莲留下的,晒过好几回了。"他把被子往刘双喜那边推了推,"住下吧,家没了,还有兄弟们呢。明儿去看看地,老槐树那边土肥,去年秋天我还往那里运了几车粪。"

国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些黄中带黑的包谷种。"这是从阎王张家粮仓里找的,不知道产量怎么样,跟铁头叔的糜子种混着种试试?"他眼睛亮晶晶的,像揣着星星,"我听老人们说,混种能多收点。"狗娃突然抬头,眼睛亮得像星子:"我能去地里帮忙!我会浇水!我爹娘教过我!"

晚饭后,三哥往灶膛里添了最后把柴,火渐渐小下去,屋里的光也暗了些。"明儿我带你们认认地,村西头那片沙土地得先翻一遍,冻土底下有墒。"刘双喜摸着炕边那块暖石,是他小时候藏的,如今还带着余温,石头上的纹路被摩挲得发亮。赵铁头的话又在耳边响:"余湾村的地再硬,也得有人种。"

窗外,雪水顺着屋檐往下滴,"嗒、嗒"地落在窗台上,又溅到冻土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印记,像颗刚埋下的种子。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带着点土腥味,还混着远处老槐树的气息,刘双喜突然觉得,这味道比任何香烛都让人安心。

天刚蒙蒙亮,刘双喜就被劈柴声吵醒了。那声音很有节奏,"咚、咔吧","咚、咔吧",像有人在敲打着春天的门。他披衣下床,推开门看见刘国栋在院里抡着斧头,少年的胳膊抡得笔直,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淌,落在冻硬的地上,瞬间凝成小冰珠。斧头落处,木柴裂开的纹路里露出新茬,泛着浅黄的光,像藏着无数个太阳。

六弟蹲在门槛边编筐,柳条在他肿得发亮的手指间弯出弧度,一会儿是圆形,一会儿是方形,像是在编织开春的模样。他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是于爱莲活着时爱唱的《种麦谣》,跑了调,却让人心里发暖。编好的筐子摞在墙边,像座小小的塔,等着装开春的新粮。

狗娃蹲在窗台下的菜畦边,手里攥着那把柴刀,正给刚冒头的草芽培土。草芽是嫩黄的,顶着层白霜,像刚出生的小鸡仔。少年的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呵出的白气落在冻土上,瞬间凝成层薄霜,他时不时用袖子擦鼻子,袖口已变得黑乎乎的,却擦得很认真。

刘双喜摸出那半包糜子种,油布的破口处,几粒种子沾着他的体温,暖暖的,像揣着几颗小太阳。远处,太阳正爬过山梁,把雪化后的土地照得发亮,黑黢黢的土坷垃间,仿佛已有嫩芽在悄悄蓄力。

三哥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攥着把新磨的锄头,锄刃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地该醒了。"他往远处的田埂努了努嘴,那里的冻土正顺着裂缝一点点张开,像大地在呼吸。刘双喜把糜子种揣回怀里,掌心贴着那点温热,突然觉得这冻土下,藏着数不清的希望,就像这屋里的人,就像这院里的筐,就像少年手里的柴刀,都在等着春天。

狗娃突然喊了声:"三叔,你看!"他指着菜畦,那里有颗草芽顶破了冻土,露出嫩黄的尖,像个小小的惊叹号。刘国栋停下劈柴,六弟放下柳条,三哥眯起眼睛,阳光落在他们脸上,暖融融的,像层薄被。刘双喜知道,余湾村的春天,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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