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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先来说说南京的十二楼。这十二楼的位置挺特别,前门开在武定桥那儿,后门对着东花园,钞库街南边到头就是长板桥。当年明太祖朱元璋打下江山后,就把元朝功臣的后代都编入了乐籍,还专门设了个教坊司管着他们,还有衙役当差,平日里也能升堂审案、打人板子。不过要是碰上王孙公子来,这些乐籍的人可不敢平起平坐,只能垂着手恭恭敬敬地见礼。
 每年春天二三月,天气暖和的时候,那些做营生的姑娘们就把自己精心打扮一番,站在前门附近引人注目的地方,然后成群结队地玩乐。她们还有个“盒子会”,就是大家凑到一块儿,各自拿出精心准备的精美吃食,就比一比谁家的更精致讲究。长得好看、有点姿色的姑娘,也不会随便接待客人。还有些老混混,专门往这些姑娘家里跑,帮忙给人烧香、擦香炉、摆弄花盆、收拾桌椅,或者教教琴棋书画。这些妓女要是交往的客人多了,就想着再结交些有名望的文人雅士,好显得自己不是那么的俗气。
 来宾楼有个年轻的姑娘叫聘娘。她公公以前在临春班唱正旦,年轻时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角色。可等他上了年纪,又长出了胡子,就没法登台唱戏了。后来娶了个媳妇,本指望她能帮忙改善下戏班子里的生意,没想到这个媳妇是又胖又黑,自打娶进门之后,客人是一个都不来了。没办法,他们就收养了一个儿子,还给儿子找了个童养媳。这童养媳长到十六岁,出落得特别水灵,一下子就吸引了好多客人,每天上门的人把他家的门槛都快踩破了。
 聘娘虽然是干这行的,但她心里最喜欢和那些当官的交往。她有个母舅叫金修义,是金次福的儿子,他经常带些有钱的主儿到聘娘这儿来。有一天,金修义对聘娘说:“明天有个大人物要来你这儿玩。他是国公府徐九公子的表兄,姓陈,排行老四,大家都叫他陈四老爷。我昨天在国公府唱戏,陈四老爷跟我说,他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就想来见见你。你要是和他交好了,那以后就能通过他结识徐九公子,这是多好的机会啊!”聘娘一听,心里特别高兴。金修义喝完茶,就离开了。
 第二天,金修义去给陈四老爷回话。陈四老爷是太平府人,暂时住在东水关董家河房。金修义到了住处门口,陈四老爷的两个仆人都穿着崭新的衣服,就进去通报了。随后,陈四老爷就出来了,只见他头上戴着方巾,身上穿着玉色绸缎长衫,里面还衬着件狐狸皮袄,脚下蹬着粉底黑靴子,长着一张白白净净的脸,看上去二十八九岁的样子。
 见到金修义,陈四老爷就问:“昨天你给我捎话过去了吗?我啥时候能去见见姑娘?”金修义说:“我昨天就说了,那边正盼着老爷您去呢。”陈四老爷说:“那我现在就跟你一块儿去。”说完,他又回屋换了一身新衣裳,出来让两个仆人去叫轿夫准备轿子。
 两人正说着话,就有一个小仆人拿着一封信跑了进来。陈四老爷认出这是徐九公子家的书童,就接过信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雪刚停,瞻园的红梅马上就要开了。盼表哥来我这儿,围着火炉聊上一整天,千万别推辞,一定得来!徐咏拜上木南表哥。”
 陈木南(也就是陈四老爷)看完信,就对金修义说:“我这会儿得去趟国公府,你明天再来吧。”说罢!金修义就走了。而陈木南就坐上轿子,又跟着两个仆人,一路到了大功坊,轿子停在国公府门口,仆人就进去通报。等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话“请进”。
 陈木南下了轿,就走进了大门,过了银銮殿,又从旁边绕进去。徐九公子就站在瞻园门口迎接,大老远就喊:“四哥,今天咋穿成这样?”陈木南看徐九公子,头戴乌帽,帽边装饰着貂毛,身上穿着绣着金线的云锦夹衣,腰间系着丝绦,脚下是红漆鞋。两人手拉着手就进了园子。
 园子里到处都是太湖石堆成的假山,高高低低,玲珑别致,假山上的雪还没化完。徐九公子就带着陈木南沿着栏杆,七拐八拐地来到了一座亭子里。这亭子是园子里最高的地方,往下一望,就能看见几百棵梅树含苞待放。
 徐九公子说:“最近南京天气暖和得太早了,还没到十月底,梅花都快全开了。”陈木南说:“表弟你这国公府跟外面可不一样。这亭子这么宽敞透亮,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唐诗写得好啊,‘无人知道外边寒’,若是不亲自来这儿来,哪能体会到古人写诗的妙处!”
 两人正说着话,酒菜就摆上来了,盛菜的全是银制的盆子,下面用架子架着,底层装着烧酒,点着火,火苗呼呼的,温着盆里的菜,那是一点烟味儿都没有。
 喝酒的时候,徐九公子说:“现在的餐具都讲究出新花样,也不知道古人用的是什么样的,想来还不如现在做得精致。”陈木南说:“可惜我来晚了。当年虞博士在国子监的时候,迟衡山请他去泰伯祠主持祭祀,用的全是古代的礼仪和音乐,那些祭祀用的器具,都是四处寻访买来的古物。我要是那会儿在南京,肯定也去参加祭祀,就能见识古人的规矩了。”徐九公子感叹道:“这十几年我一直在京城,都不知道家乡出了这么些有学问、有品德的人,到现在都没见过他们一面,真是太遗憾了!”
 两人喝了一会儿酒,陈木南就感觉身上热得不行,心里也异常烦躁,就起身脱了一件衣服。管家见状赶紧上前接过,然后叠好放在衣架上。
 徐九公子这时聊起天来:“听说之前有个天长的杜先生在莫愁湖办了场梨园子弟的大会,那时候还有几个有名气的演员,可现在这些演生角、旦角的,竟然连一个看得上眼的都没有。难道现在老天爷都不生几个出色的演员了?”
 陈木南回应说:“要说这事,杜先生可要负点责任。从古至今,女人不论身份贵贱,就算是青楼女子、婢妾,要是被收作侧室,以后儿子做了官,也能母凭子贵。可那些唱戏的,再怎么说,到底是地位低下的行当。自从杜先生品评宣扬之后,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办酒席,非得叫几个唱戏的,混在士大夫中间,七嘴八舌议论,这成什么样子!这么看来,杜先生脱不了干系!”
 徐九公子不屑地说:“也就是那些突然发财的人家才会这样,要是在我们家,他们哪敢这么放肆!”
 两人又聊了一阵,陈木南还是热得难受,就又脱了一件衣服,管家照旧接过去放好。陈木南忍不住问:“表弟你府上确实和外面不一样,但怎么这么暖和?”
 徐九公子解释道:“四哥你看,亭子外面一丈远的地方还有积雪,可这亭子是我家先国公在世时建造的,整个亭子都是白铜铸成的,里面烧着煤火,所以才这么暖和,外面哪有这样的地方!”陈木南这才明白其中的缘由。
 两人接着又喝了一会儿酒。不知不觉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几百棵梅树上都挂上了羊角灯,一盏盏点亮后,密密麻麻的,就像千百颗明珠一样,高低辉映,把梅花横斜的枝干衬托得更加好看了。喝完酒,又上了茶,等喝完茶,陈木南便起身告辞,回自己住的地方去了。
 又过了一天,陈木南写了封信,让仆人拿到国公府,向徐九公子借了二百两银子。他用这些钱买了不少绸缎,做了好几套新衣服,然后带着仆人,拿着这些新衣服当见面礼,然后就前往聘娘家里。
 到了来宾楼门口,就有一只小狮子狗“汪汪”叫了两声,然后从里面就走出那个又黑又胖的老鸨迎接。老鸨见陈木南衣着讲究、气质不凡,就急忙上前热情招呼:“快请姐夫到屋里坐!”
 陈木南走进屋内,这里有两间卧房,楼上还有个小妆楼,摆放着花瓶、香炉和几案,布置得倒是十分雅致。此时聘娘正和一个人在下围棋,看到陈木南来了,就连忙把棋局弄乱,起身过来招待,还抱歉地说:“不知道老爷大驾光临,真是失礼了!”
 老鸨赶紧介绍说:“这位就是太平府的陈四老爷,你平时总念叨他写的诗,盼着能见见他这不今天就见到真人了?四老爷可是刚从国公府过来呢!”然后,陈木南就拿出准备好的衣服说:“两套普通衣裳,妈妈别嫌弃礼薄。”老鸨客气道:“瞧您说的,平日里想请都请不来您呢!”
 接着,陈木南便问:“这位先生贵姓?”聘娘接过话头说:“这是北门桥的邹泰来太爷,他可是我们南京的围棋高手,也是我的师父。”陈木南连忙说:“久仰大名!”邹泰来也笑着说:“原来这就是陈四老爷!早就听说您是徐九老爷的姑表弟兄,是有身份的贵人。今天肯到这儿来,真是聘娘的福气啊!”
 聘娘接着说:“老爷肯定也是下棋的高手,不如和我师父下一盘?我跟着邹师父学了两年棋,到现在都还没掌握他下棋的窍门呢!”老鸨也在一旁撺掇说:“姐夫就和邹师父下一盘,我去准备酒菜。”陈木南推辞说:“哪能这么唐突就讨教啊!”聘娘却笑着说:“这有什么,我们邹师父最喜欢找人下棋了!”说着就把棋盘上的棋子分成两堆,邀请陈木南和邹泰来坐下对弈。
 邹泰来大大方方地说:“我和四老爷对弈,自然得公平较量。”陈木南连忙谦虚说:“您可是南京顶尖的棋手,我哪能比得上!还是让我几个子,我再跟您讨教吧。”聘娘坐在旁边,不等他俩多说,就直接在棋盘上替陈木南摆了七个黑子。邹泰来一看,心里直叫苦:“这摆这么多!这不是成心让我出洋相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