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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九点，“非遗纪元”总部最大的会议室，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能容纳两百人的空间座无虚席，连过道都站满了人。所有总监级以上管理者、各大区负责人、核心传承人代表，以及总部关键岗位员工悉数到场。空气仿佛凝固了，没有人交头接耳，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偶尔因紧张而挪动身体时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消息灵通的已经隐约听到了风声，而更多人则是对这场由创始人林砚突然召集、要求所有核心骨干必须参加的紧急大会感到莫名不安。庆功宴的香槟余味似乎还未完全散去，但空气中弥漫的，却是一种山雨欲来的危机感。
周锐和沈砚心分别坐在前排左右两侧，脸色沉肃，目光平视前方，看不出太多情绪。但熟悉他们的人能感觉到，周锐惯有的那种挥斥方遒的气场收敛了许多，下颌线绷得很紧；而沈砚心则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上，脊背挺得笔直。
九点整，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林砚走了进来。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穿着带有设计感的商务装，而是换上了一身极其简单的深灰色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素面朝天，甚至能看出些许疲惫的痕迹，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全场。
她手里没有拿演讲稿，只拿着一个轻薄的平板电脑。她走到讲台中央，没有寒暄，没有开场白，直接将平板电脑连接投影。
瞬间，巨大的屏幕上出现了那份《“非遗纪元”部分校区运营风险专项审计报告（初步摘要）》的放大版封面。那行刺眼的标题，像一道惊雷，劈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台下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吸气声和细微的骚动。许多人脸色骤变，尤其是几位大区负责人，眼神开始闪烁。
“安静。”林砚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会场，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骚动立刻平息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充满了惊疑、不安，还有一丝恐惧。
“我想，很多人都认识屏幕上这个东西。”林砚指着投影，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这是我们内部审计部，提交给我的一份报告。一份关于我们自家后院起火的报告。”
她操作平板，翻到下一页，苏城、深城、京城那几个触目惊心的案例，连同具体的数据和问题描述，赤裸裸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虚报课程数据，套取补贴分红……使用廉价替代材料，聘用无资质讲师……财务支出混乱，疑存利益输送……”林砚一条条地念着，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与会者的神经上。
台下开始有人低下头，有人额头冒汗。
“我知道，现在很多人心里在想什么。”林砚放下平板，双手撑在讲台两侧，身体前倾，目光如炬地扫视全场，“有人在想，这只是个别现象，是快速发展中不可避免的问题。有人在想，法不责众，公司不可能真的下狠手。甚至可能有人在想，我林砚今天是不是在危言耸听，搞一场政治秀。”
她停顿了一下，让这些话在每个人心中发酵。
“那么，我现在明确地告诉各位。”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我不是在危言耸听！我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非遗纪元’病了！病得还不轻！”
“我们引以为傲的‘保底+分成’模式，成了某些人中饱私囊的工具！我们精心打造的课程体系，成了某些校区敷衍了事、败坏口碑的温床！我们视为生命线的传承人合作关系，正在被这些蛀虫一点点地啃噬、破坏！”
她的声音带着痛心疾首的愤怒，回荡在寂静的会议室里。
“还记得我们当初是为什么出发的吗？”林砚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回忆的渺远，“在云南，在李阿婆的染坊前，我们说过，要‘让匠心被看见，让传承有价值’。在杭州，我们挤在小办公室里，发誓要搭建一个能让传统技艺焕发新生的平台。我们曾经那么珍视每一份来自学员的认可，那么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与每一位传承人的信任……”
她的目光似乎穿越了时空，看到了来时的路，语气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这丝哽咽很快被更强的决心取代。
“可现在呢？看看这些报告！看看这些数据！我们离那个初心，已经偏离了多远？！速度？规模？估值？如果这些东西的代价，是牺牲掉我们对技艺的敬畏、对用户的真诚、对传承人的尊重，那我要问一句——这样的速度和规模，我们要它何用？！这样的估值，它又能持续多久？！”
连续的质问，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周锐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握紧，沈砚心则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来跟大家商量，而是来宣布一项决定。”林砚挺直脊背，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我宣布，从即刻起，启动‘磐石计划’！这是‘非遗纪元’成立以来，最彻底、最深刻的一次内部整顿！目的是——刮骨疗毒，固本培元！”
她身后的屏幕切换，显示出“磐石计划”三个大字，下面是核心纲领：
【提质 · 增效 · 清风】
“提质”——由沈砚心牵头，成立“教学督导委员会”，联合核心传承人，对全国所有校区课程质量、师资水平进行无差别飞行检查，立查立改，绝不姑息！重建标准化、高品质的教学体系。
“增效”——由周锐牵头，成立“成本与效率优化小组”，全面梳理供应链，优化运营流程，砍掉不必要开支，建立更精细化、更透明的管理体系，向管理要效益。
“清风”——由我亲自负责，重塑企业文化，重申“尊重手艺、敬畏传统、真诚利他”的核心价值观。设立独立举报通道，彻查一切违规违纪、损害公司和合作伙伴利益的行为。不论涉及到谁，一查到底，严肃处理！
“在此，我正式宣布，”林砚的声音冰冷如铁，“暂停公司所有新业务拓展、新校区开设计划。集中所有资源，专注于内部整顿！直到我认为‘磐石计划’目标达成，公司重回健康轨道为止！”
台下一片哗然！暂停扩张？这在激进的商业世界里，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自残行为。
“我知道，这个决定会带来阵痛。短期内，我们的业绩可能会下滑，外界会有质疑，甚至竞争对手会趁机攻击。”林砚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震惊、或惶恐、或不解的面孔，“但我宁愿要一个健康的、走得慢一点的‘非遗纪元’，也绝不要一个外表光鲜、内里溃烂的空中楼阁！”
“‘磐石计划’，就是我们现在唯一的、最高的行动纲领！没有任何事情，比解决我们自身的问题更重要！”
她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清晰地传遍会场的每个角落：
“要么，我们在阵痛中重塑，变得比以往更强大、更健康！要么，我们就等着被自己打败！”
“何去何从，在座的每一位，都是亲历者，也是决定者！”
“散会。”
没有多余的废话，林砚说完最后两个字，干脆利落地关闭麦克风，拿起平板，头也不回地走下讲台，离开了会议室。
留下满室死寂，和一颗颗被剧烈冲击、亟待安抚或抉择的心。
风暴，已至。
第254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