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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深秋,清大校园里的银杏大道铺满了碎金。“数字人文与微观历史研究中心”的灯还亮着,窗外是渐沉的暮色与初上的华灯。
陈舟埋首于浩如烟海的数据库界面之间,屏幕的光映在他专注的脸上。他正在为下一个跨国比较研究项目做准备,梳理方舟内关于“二十世纪全球婚俗变迁”的宏观数据与微观记忆。这原本是一个纯粹的学术任务,旨在分析不同文化背景下,婚姻礼仪如何折射社会结构、家庭观念与个体情感的演变。
数据流以各种图表和情感曲线的方式呈现,冰冷而客观。但陈舟习惯性地,会随机点开一些经过严格脱敏处理的记忆片段,去感受数据背后真实的温度。这是他作为历史学家的执着,也是他始终未曾被宏大叙事淹没的对“人”的关怀。
他点开了一个来自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国乡村的记忆碎片(仅保留情绪波动与关键场景描述)。那是一个关于“借衣服结婚”的故事。新郎家境贫寒,为了在婚礼上显得体面,向村里条件稍好的人家借了一件半新的中山装。记忆的主人,那位如今已年迈的新郎,在描述当时穿上借来的衣服,看着镜中焕然一新的自己时,传递出的并非窘迫,而是一种混合着羞涩、激动、以及对未来充满希冀的复杂情绪。尤其当他提到,借他衣服的那户人家,不仅爽快答应,还偷偷在新衣服口袋里塞了几颗当时稀罕的水果糖,寓意“生活甜甜蜜蜜”时,那种来自邻里间质朴的祝福与温情,跨越了近半个世纪,依然通过数据清晰地传递过来。
陈舟的心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他继续浏览。
一段来自八十年代城市的记忆,是关于“三十六条腿”的奋斗。年轻夫妇省吃俭用,凭票证和积蓄,一点点凑齐了大立柜、五斗橱、写字台、餐桌和四把椅子——正好三十六条腿,是那个时代新婚家庭的“标配”。记忆里充满了计算票据、排队等待、以及每搬回一件家具时的巨大喜悦。那不仅仅是对物质的追求,更是对共同构筑一个安稳小窝的无限向往。
还有来自九十年代初,关于“婚纱照”开始流行的记忆。一对新人花了“巨资”在刚兴起的影楼拍了套婚纱照,新娘回忆着当时化妆师给她画上蓝眼影、涂上大红唇,穿着租来的、带着些许污渍的洁白婚纱时,那种既觉得夸张别扭,又难掩内心激动雀跃的心情。照片定格的是略显僵硬的姿势和过浓的妆容,但背后是时代 opening up 过程中,对“美”和“浪漫”最直白、最生猛的追求。
他又调取了来自不同大洲、不同文化背景的类似记忆。有日本传统“神前式”婚礼的庄严与静谧,有印度婚礼持续数日的喧嚣与华美,有非洲部落以牲畜作为聘礼的古老习俗,有北欧极简主义婚礼中重在分享与自然的理念……
数据是庞杂的,情感是共通的。无论是何种形式,在那些关于结合的记忆里,都强烈地闪烁着“人文基因”中最核心的那些特质:对未来的信任(愿意与另一个人共度余生),无间的合作(共同面对生活的挑战),以及面对未知的坚韧(无论贫富顺逆,携手同行)。
这些特质,在人类最古老、也最普遍的制度之一——婚姻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陈舟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望向窗外。城市的灯火如同倒悬的星河,每一盏灯下,都可能正在发生或即将发生着类似的故事。他想起了林夏。
他想起了那个雨夜,她仓促接下沈星河的重担,眼神里有迷茫,更有不容置疑的坚韧。
他想起了在无数个挑灯夜战的日子里,她与档案馆深层共鸣时,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偶尔流露出的、与亿万情感同频的疲惫与温柔。
他想起了面对资本狙击、舆论风暴、伦理困境时,她从未退缩的背影,以及每一次做出艰难抉择后,那双愈发清澈坚定的眼睛。
他想起了她站在方舟核心,如同星语者般平静地说出“愿山河永在,渡客不绝”时的模样。
一路走来,他们守护着无数人的记忆,见证着无数人的悲欢,试图为这个文明保存和培育那些美好的“基因”。而他们自己,在这奔流不息的记忆长河中,也早已成为彼此最坚实的依靠,最深刻的懂得。
一股强烈而滚烫的情感,毫无预兆地涌上陈舟的心头,瞬间淹没了所有学术的冷静与历史的疏离。那些数据,那些故事,不再仅仅是研究的对象,它们仿佛汇聚成一股温暖而强大的洋流,推动着他,冲向一个早已注定、却在此刻才无比清晰的方向。
他想要和林夏,共同书写属于他们自己的,平凡而又独特的“记忆篇章”。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种子落入最肥沃的土壤,瞬间生根发芽,再也无法遏制。
他几乎是立刻关闭了所有的研究界面,打开了另一个私密的文档。他的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但敲击键盘的动作却异常迅速而坚定。他不是一个擅长浪漫辞令的人,他的世界大多由严谨的逻辑和浩瀚的史料构成。但此刻,那些关于“借来的中山装”、“三十六条腿”、“蓝眼影的婚纱照”、乃至京都神前式的静谧、印度婚礼的华美、部落聘礼的古老……所有这些刚刚涌入他脑海的记忆碎片,都成了他构建心中最重要那篇“论文”的灵感和素材。
他要做的,不是复制任何一种形式。他要做的,是汲取所有这些形式背后那份共通的、关于“信任、合作、坚韧”的核,然后,用他和林夏独有的方式,将其表达出来。
一个构想,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完整。
他知道,苏哲会是那个最可靠的“法律与流程保障”,而遍布全球的守护者们,或许也能以某种方式,成为他们这份独特记忆的见证者……
陈舟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他看了一眼时间,林夏应该快要结束与欧洲某个守护者节点的例行交流了。
他拿起内部通讯器,接通了林夏的线路。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激动,但更多的是前所未有的、如同发现历史真相般的确定与郑重:
“林夏,忙完了吗?有件事,我想……我们必须谈谈。关于我们,关于未来,关于……一场婚礼。”
特别篇 SP1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