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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医疗舱壁被缓缓旋开,消毒水混合着能量药剂的味道被一股更为沉郁、更为熟悉的暖阁药香取代。荣国府顶尖的生命维持系统被小心翼翼地拆卸,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由整块暖玉雕凿的药浴桶,桶内墨绿色的药液翻滚着细小的气泡,散发着浓烈的苦辛与一丝奇异草木清香。几名身着素净白衣、动作精准利落的医官,在琥珀冷静的指挥下,如同转移一件稀世珍宝般,将依旧昏迷不醒、仅靠维生设备维持着微弱生命体征的贾瑛,从冰冷的金属台转移到了铺着厚厚丝绒软垫的紫檀木榻上。
 梨香院内,早已被布置成最精密的临时医疗空间。空气净化装置隐藏在古朴的博古架后,发出几乎听不到的嗡鸣。各类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线缆被巧妙地掩在锦缎帷幔之下,只在床头汇聚成一个安静闪烁着的屏幕。厚重的云锦窗帘隔绝了外界风雪,暖阁内只余下几盏落地宫灯散发着柔和昏黄的光晕,将人影拉得长长的,投在绘着岁寒三友的墙上。
 林栖梧靠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裹着厚厚的银狐裘,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曾盛满星河的眼眸,总算不再是一片空洞的死寂。心口那点温润的紫芒稳定地搏动着,爹留下的玉魄本源如同一泓温暖的泉眼,滋养着她枯竭的身体与魂魄。她的目光,越过忙碌的医官和床头闪烁的仪器,牢牢地锁定在几步之外那张紫檀木榻上。
 贾瑛躺在那里,像一尊被时光遗忘的玉像。苍白的面容在暖黄灯光的映照下,褪去了医疗舱里的那种骇人的青灰死气,却依旧没有半分血色。薄唇紧抿着,唇线绷得僵直,带着一种无声的痛楚。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两弯深重的阴影,一动不动。唯有床头屏幕上那条代表着心跳的微弱曲线,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起伏着,证明着这具躯体里尚存一丝游魂。每一次那曲线近乎平直的瞬间,栖梧的心跳都仿佛随之停滞,直到它再次艰难地爬起一个小小的波峰,才能重新喘上一口气。
 薛宝钗就站在榻边。她换下了一身沾染血污的旗袍,穿上了素净的月白绫袄配青莲色百褶裙,乌发简单地挽起,只簪了一支素银梅花簪。颈侧那几道冰蓝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幽潭深处的寒星,随着她的呼吸极其微弱地明灭起伏。她并未像那些医官一样忙碌于药物或器械,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身形挺拔如孤峰上的雪莲。莹白如玉的手指并未直接触碰贾瑛的身体,而是在距离他心口上方半尺的虚空中,极其缓慢、极其稳定地划动着。指尖萦绕着肉眼可见的、极其淡薄的冰蓝色光晕。
 那光晕并非刺目的寒芒,而是一种润泽的清辉,如同极地冰川深处最纯净的冰髓。随着她指尖极其玄奥的轨迹,丝丝缕缕的冰蓝清辉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轻柔地没入贾瑛的躯体。它们的目标似乎并非那微弱的心跳,而是探入了他体内更深层、更混乱的所在——那些狂暴冲撞、濒临失控的冰髓之力,如同被困住的凶兽,在宝钗指尖清辉的疏导与安抚下,正艰难地重新归拢于沉寂的经脉深处。
 她在导引,在梳理。借助着那神秘契约的纽带,以自身尚未完全恢复的冰髓本源为引,为他梳理震荡的灵魂和濒临崩溃的力量之源。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张力。宝钗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她光洁的脸颊滑落,滴落在月白色的绫袄上,洇开小小的湿润印记。她那总是如同冰封湖面般沉静的面容,此刻也微微蹙起了眉心,透露出一种全神贯注的疲惫。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亮得惊人,仿佛盛满了燃烧的冰川,专注地凝视着指尖下那片无形的战场。
 栖梧默默地看着。一股奇异的感觉萦绕心头。此刻的宝钗姐姐,周身散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镇定、深邃,如同历经淬炼的寒玉,比从前更添几分深不可测。这便是瑛哥哥以命相搏救回的景象吗?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悄然爬上心尖,如同藤蔓缠绕——为她能如此靠近他、触碰他力量的根源,为他此刻脆弱得需要她来守护的模样,而这致命的脆弱,源头是自己。
 “栖梧姐姐,” 薛蝌的声音在身侧轻轻响起,带着少年人刻意压低的轻快,试图驱散一丝凝重,“感觉好些了吗?要不要再喝点参汤?” 他手中捧着一个温热的甜白釉小碗。
 栖梧轻轻摇头,目光依旧焦着在榻上:“好多了,蝌儿。冯大哥那边…有消息吗?” 她声音很轻,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
 薛蝌挨着软榻边坐下,将参汤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脸上的轻松收敛了几分,压低声音道:“冯大哥刚传回加密通讯,他们追查‘衔尾蛇十字会’的线索,有重大发现。” 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悸,“那枚令牌,代号‘永夜契约令’。王家覆灭前,王仁那个神秘失踪的首席顾问‘夜枭’罗文渊,最后经手的禁忌物品就是它!这东西…据说能强行契约持有者的生命能量,扭曲现实规则,代价是…灵魂永锢于虚空暗夜,不得解脱。历史上几次差点颠覆王朝根基的‘神罚天灾’,背后都有它的影子!是绝对的祸根!”
 冰冷的字眼钻进栖梧的耳朵:“禁忌契约”、“灵魂永锢”、“神罚天灾”…每一个词都像淬了寒冰的针,狠狠扎在她刚刚复苏的、依旧敏感的神经上。王家这看似商战败落的浑水之下,沉潜的竟是如此触目惊心、足以祸及苍生的邪物!她下意识地攥紧了盖在腿上的银狐裘边缘,指节泛白。
 “姐姐说,” 薛蝌的目光也担忧地投向昏迷的贾瑛,“这东西太邪门,常规手段根本抵挡不住它爆发时的扭曲力场。一旦失控…整个金陵城都可能沦为死域!恐怕…”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恐怕只有瑛少爷体内那股被温玉髓心重新点燃的、融合了冰髓与焚意的力量,才能彻底压制甚至湮灭它。可现在…”
 是啊,现在。他躺在那里,气息微弱,别说压制那毁天灭地的邪物,便是维持自身不再坠入寒潭,都需要宝钗姐姐耗尽心神去梳理引导。而冯大哥追查的目标,那个带着“永夜契约令”消失无踪的“夜枭”罗文渊,就像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噩兆,悬在整个金陵城,悬在所有关心之人的头顶。我们所有人,刚刚从死境中挣扎出的片刻喘息,都仿佛悬在了一根被那枚不祥令牌的邪火灼烤着的、随时会断裂的细丝之上。
 就在这时,宝钗缓缓收回了虚悬的手。指尖那淡薄的冰蓝清辉如流水般隐没回她的体内。她长长地、极其轻微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额角的汗意更明显了几分。她微微闭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疲惫的阴影,似乎在尽力调息恢复着刚刚的巨大消耗。
 暖阁内一片寂静,只有药液在玉桶中翻滚的细微声响和仪器滴滴的轻鸣。
 当她再次缓缓睁开双眼时,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第一时间便极其缓慢地、静静地转向了林栖梧所在的软榻方向。
 隔着几步的距离,昏暗的光线下,两人的目光穿过弥漫的药香和冰冷的仪器线缆,无声地交汇。
 宝钗的眼神很奇特。没有预料之中的冷漠或疏离,没有一丝因为瑛哥哥为自己付出代价而产生的优越感,也没有因栖梧的虚弱而产生的轻视。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如同古井深潭般的平静。然而,在那片平静之下,栖梧清晰地看到了翻涌的、沉重的忧虑,如山般的责任,以及一种近乎不顾一切的守护意志。
 她仿佛看穿了栖梧心底那份对瑛哥哥几乎要溢出来的、混杂着感激、心痛与愧疚的担忧;也看穿了栖梧对那枚名为“永夜契约令”的未知邪物,深入骨髓的恐惧。宝钗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栖梧,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悄然流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慰藉,随即,她极其轻微地、却无比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那微微的一点首,仿佛一道无声的誓言,穿透了空间,重重落在栖梧的心上——有她在,她必会稳住他。不惜一切代价。
 然后,宝钗的目光转向了旁边的薛蝌。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力量透支后的微哑,语调却异常清晰沉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地传入暖阁内每一个人的耳中:“蝌儿,‘金镶玉’最高权限密钥,同步给我。”
 薛蝌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少年人的郑重,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从贴身暗袋中取出一个拇指大小、温润如极品羊脂白玉的密钥片。他动作麻利地将密钥片插入随身携带的轻薄数据板端口,修长的手指在虚拟触控屏上快如疾风地划过几道解锁指令,然后恭敬地将数据板递给了薛宝钗。
 宝钗接过那承载着薛家庞大金融帝国最高机密的平板。指尖落在虚拟键盘上,瞬间化作一片肉眼难辨的残影。屏幕之上,瀑布般的数据流如同天河倒泻,疯狂地滚动、筛选、比对、交叉验证。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不再是方才梳理能量时那种全神贯注的凝重,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计算与分析。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所有属于薛宝钗的私人情绪尽数隐去,只剩下纯粹理性的锐利光芒,如同冰晶折射出的寒光,在数据洪流中飞速穿梭。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键盘敲击声中流逝。
 仅仅过了几分钟。
 宝钗飞速跳跃的指尖,骤然一顿!如同冰弦急停!
 屏幕上瀑布般滚动的数据流瞬间凝固!画面锁定在一份加密等级标注为“血纹”的最高机密档案缩略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