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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山城烟火与钢铁棋局
丧尸爆发第十年，公元2036年6月8日，星期六，上午十时许。
地点：重庆市，渝中区七星岗，一处名为“老街炊烟”的临街饭店。
山城的夏日上午，阳光已带着灼人的力度，穿透薄雾，泼洒在起伏的街巷上。空气里弥漫着火锅底料、花椒、辣椒爆炒以及城市固有的潮湿水腥气混合而成的复杂味道。这里是世安军核心区域边缘，安保严密但气氛相对松弛的街道。街道两旁，经过加固改造的居民楼墙体上还能看到昔日战斗遗留的弹孔与灼痕，但这些痕迹已被时光和新刷的灰浆模糊了不少。沿街的门面大多开张，粮油店前排着稀疏的队伍，修理铺门口堆着待修的农机零件，几个穿着“磐石”军灰色作训服的士兵勾肩搭背走过，手里拎着刚买的早餐。
“老街炊烟”店面不大，但收拾得还算干净利落。老板显然提前得了招呼，今日只接待一桌贵客。临街的落地玻璃窗被擦拭得透亮，四张结实的老榆木方桌被拼在一起。桌旁围坐着十余名男子，清一色穿着便装，质地精良的夹克、衬衫、长裤，掩不住久居上位的沉稳气度和精悍体魄。他们姿态放松，谈笑风生，与普通食客无异，但偶尔抬眼扫视四周的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带着无形的压力。
主位上，李峰穿着一件深灰色的亚麻立领衬衫，袖口随意地卷到手肘，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他同样穿着一条深色休闲长裤，脚上是一双半旧的软底皮靴，整个人少了几分磐石顶层的森严威压，多了些接地气的随和。他左手边依次坐着刘振东、王志刚、王小虎、陈默等人。刘振东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战术背心，肌肉虬结的胳膊大大咧咧地搭在椅背上，正唾沫横飞地讲着某个新兵连的糗事。王志刚则是一件熨帖的格子衬衫，戴着他那标志性的金丝眼镜，慢条斯理地剥着盐水花生，偶尔低声与旁边的王小虎交流两句技术问题。王小虎一身黑色紧身T恤，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眼神却如猎豹般警惕地扫过店内每个角落，耳朵捕捉着任何细微声响。陈默依旧是最安静的那个，一身深蓝色的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如同融入背景的影子，只在他需要将茶杯无声地推到李峰手边时，才显露出精准的存在感。
李峰右手边，是赵铁柱、周文彬等重庆市军政核心大员。赵铁柱身材魁梧，穿着件花哨的夏威夷衫也压不住那股子野战军司令的虎气，此刻正拍着桌子哈哈大笑。周文彬则是一身素雅的棉麻唐装，儒雅中透着精明，他是最早跟随李峰从碧桂园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民政老手，如今执掌西南民政委员会，将一百多万幸存者的生死温饱扛在肩上。
众人的话题轻松跳跃，从新兵训练的笑料，说到舰队刚到的某种新型合成调味料的怪味，再跳到某个科研所闹出的乌龙。气氛融洽热烈，如同老友久别重逢。
李峰的目光却越过喧闹的餐桌和明净的玻璃窗，投向饭店门外那个小小的、由废弃花坛改造的院子。
院子里，阳光正好。九岁的李承安和六岁的李承俊，正和附近几个同样穿着便服、显然是某个中层军官或技术人员家的孩子，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围成一圈。他们的小脸晒得通红，额角挂着汗珠，手上、膝盖上都沾染了尘土，正全神贯注地玩着一种末世孩子们最流行的简陋游戏——打纸牌。纸牌用的是末世前遗留的广告传单背面剪成的方块，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武器、丧尸、堡垒或者代表不同战斗单位的符号。孩子们用自定的规则进行攻防，不时爆发出清脆的争执和欢呼。
李承安作为“统帅”，正指挥着自己的“装甲部队”（几张画着坦克的纸牌）试图包抄对手；李承俊则紧紧攥着自己仅剩的一张“王牌”——一张画着狰狞巨兽的牌，小脸憋得通红，努力抵抗着“围攻”。阳光洒在他们汗津津的头发和沾满泥土的衣衫上，充满了属于孩童的、原始的活力与野趣，与饭店内的谈笑风生形成奇妙的呼应。这一刻，他们不是将军的儿子，只是街坊里玩疯了的孩子。
“安安，俊俊！”李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玻璃和院内的喧闹，“吃饭了！”
“爸爸！我不饿！再玩一会儿！”李承安头也不回，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战场”，小手在地上拍得啪啪响。
“爸爸……我也不饿！”李承俊也跟着哥哥大喊，小身子扭动着，试图摆脱旁边一个孩子试图偷看他“王牌”的动作。
李峰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收回目光，对众人招呼道：“别管他们了，我们先吃。这帮小子野起来，肚子都不记得饿了。”他拿起筷子，率先夹了一片淋着红油的蒜泥白肉。
众人会意一笑，纷纷举箸。老板娘带着两个手脚麻利的伙计，开始流水般地上菜。沸腾的重庆火锅在桌子中央翻滚着牛油红汤，香气四溢；大盘的回锅肉闪着诱人的油光；翠绿的炝炒时蔬鲜嫩欲滴；还有几碟本地特色的小吃——凉拌折耳根、口水鸡、现炸的酥肉。在这末世，如此丰盛新鲜的食材，已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奢华，却也透露着磐石核心圈层的特殊地位。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融洽。周文彬放下筷子，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看着李峰，脸上带着老兄弟间才有的那种直率与困惑，开口问道：“将军，有个事儿，我们几个私下嘀咕好几天了，憋得难受。马占山那摊子烂泥，咱们雷霆手段把他给掀了，人也剁了喂了丧尸，这都没毛病！可为啥不一鼓作气，直接把他的地盘全搂过来？那可是甘肃、宁夏、青海的大片地方！就算再荒，地盘也是地盘嘛。反倒便宜了张铁林那小子？那家伙以前不过是马占山手下点头哈腰的一条狗，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咱们世安军藩镇了？”
他这话一出，桌上轻松的气氛微微一凝。赵铁柱也放下啃了一半的排骨，粗声附和：“就是！老周说得在理！将军，凭咱们的拳头，那把老骨头都啃得动，剩下的地盘还不是手到擒来？让张铁林那孙子得了便宜，我这心里总有点不得劲儿！感觉像是吃了苍蝇！”
李峰正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着手上的油渍，闻言动作未停，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带着调侃和洞悉世事的弧度。他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扫过赵铁柱和周文彬，又掠过刘振东、王志刚等人，最后落回两人身上，声音带着点戏谑：
“老周，老赵，你们啊，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马占山那破地盘，是挺大，从地图上看，红彤彤一片挺唬人。可那上面有什么？”
他放下茶杯，竖起手指，声音清晰而平静，却带着沉重的现实感：
“除了戈壁滩、盐碱地、废弃的矿洞和几条缺水断流的老黄河支流，还有什么？上面还有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瘦得只剩下骨架、眼神比丧尸还空洞的幸存者！接近数百万！你们猜猜，这些人是马占山的负担，还是财富？”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若有所思的表情，继续说道：
“咱们世安军，现在有多少正式‘磐石’身份的居民？不到三百万人！靠着这条秩序链条勉强维持生计的附属人口有多少？一千多万！每天眼一睁，就是三百多万张等着吃饭、喝水、看病、穿衣的嘴！光是维持住渝中区、成都平原、武汉、长沙这几个核心区，不让这一千多万人饿死、冻死、被尸潮淹没，就已经是勒紧了裤腰带，压榨尽了咱们后勤部长、物资调度部长最后一丝脑细胞和血汗！老王（王小雨），你那边工程师们搞的那些生态农场、循环水系统、合成淀粉厂，是不是已经顶着极限产能运转了？老周，你那边的民政口，每天的配给单子，是不是已经精确到每一粒米、每一尺布了？”
王志刚推了推眼镜，苦笑着点头：“将军明鉴。舰队支援的高产作物种子和营养剂是救命稻草，但土地承载力和工业配套跟不上，转化的效率依旧受限。每一克额外物资的调拨，都要算得骨头缝里榨油。”
周文彬脸上的不解也化作了凝重，深深地叹了口气：“是啊，将军。每天光是协调各区最低生存保障物资的运输和发放，就能让下面那群科长处长熬白了头。新接收哪怕一百万嗷嗷待哺的人口……”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但那沉重的压力感已不言而喻。
李峰轻轻敲了敲桌面：
“所以，马占山的烂摊子，对咱们来说，不是肥肉，是毒药！是能把整个世安军后勤体系彻底拖垮的无底洞！咱们去接收？好啊，你们信不信，不等尸潮打过来，咱们的后勤部长和物资部长，就能带着账本和算盘，直接冲进这饭店跟咱们拼命！”他故意做出一个夸张的“惊恐”表情。
“噗嗤！”
“哈哈哈！”
“将军说得太对了！”
“老王和老周怕是真要抄家伙！”
短暂的沉默后，桌上爆发出一阵心领神会的哄堂大笑。刘振东笑得直拍大腿，王志刚也忍俊不禁地摇头，连一向冷面的王小虎嘴角都咧开了。赵铁柱和周文彬也挠着头，嘿嘿地笑起来，脸上那点“不得劲儿”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对现实的透彻认知和对将军决策的佩服。是啊，地盘再大，养不活人就是累赘！张铁林？让他顶着世安军认可的“藩镇”名头继续待在那个火坑里，用他自己的力量去挣扎，去勉强维持那几百万人的一线生机，替磐石军顶住西北方向可能涌来的流民潮和尸群压力，这才是最符合世安军核心利益的冷酷算盘。
笑声渐歇。众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将军口中的后勤部长“拼命”，不过是玩笑。更深层的原因，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黄河以北那五个所谓的“大势力”（包括张铁林在内），在如今整合了南方资源、吸收了舰队技术、拥有数百万磐石精锐的世安军面前，早已不值一提。留着他们，与其说是打不过，不如说是刻意保留的“缓冲带”和“泄洪区”。让他们继续统治着那片贫瘠绝望的土地，约束着数量庞大、却无法为世安军所用的北方幸存者，阻止他们一窝蜂地涌向相对富庶的南方，这才是真正的钢铁棋局！用最小的代价，维持整个体系不至于被人口洪流彻底淹没崩溃。
这时，服务员端上了一大盘热气腾腾的水煮鱼片。刘振东抓起酒瓶，给自己和旁边的赵铁柱满上，又示意王志刚：“老王，别光喝茶！来，老赵，咱们敬你一个！别的先不说，就冲你小子手下那三个装甲师，还有那支坦克旅！上次要打马占山，老子带人搞突袭，结果你那边警报一响，十五分钟！就他妈十五分钟！所有铁王八都披挂整齐、拉到预设阵地了！这反应速度，这战备水平，没话说！硬是要得！”他嗓门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爽和粗豪，举起酒杯。
赵铁柱被夸得红光满面，连忙端起酒杯站起来，但嘴上却不敢居功：“哎呀！刘司令您这话说得！兄弟我受之有愧！这全是将军领导有方！将军定的规矩严，抓得紧！咱们就是按条例执行，不敢有丝毫懈怠！要没将军这些年一手一脚打下的基业，没将军定下的铁规矩撑着，老赵我哪有本事搞这些？早就被尸潮啃得骨头都不剩了！”他这话既是谦虚，也是发自内心的敬服。
李峰正夹起一块滑嫩的鱼片，闻言，抬眼瞥了赵铁柱一眼，脸上没什么波澜，却毫不客气地给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那眼神分明在说：“少拍马屁！”
“哈哈哈！”
“将军这白眼翻得精髓！”
“老赵你这马屁拍马蹄子上了！”
这个白眼瞬间点燃了气氛，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赵铁柱也挠头讪笑，更加确信自己这功劳绝对不能往自个儿头上揽。
酒桌上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众人推杯换盏，聊着各自辖区的趣事，分享着新兵训练场的笑话，互揭当年在碧桂园时的狼狈糗事。话题不可避免地，也滑向了那些见不得光的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