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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金流铁律与不惑之心
丧尸爆发第十年，春，小雨。
公元2036年3月26日，星期四，清晨八时零五分。
冰冷的雨丝，如同亿万根柔韧的银线，持续不断地编织着末世上海的清晨。雨水沿着世安军上海总部——“金库”大厦那覆盖着哑光复合装甲的巨型身躯蜿蜒而下，在百米高空汇聚成流，最终在底部精心设计的导流槽中溅开细碎的水花。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金属冷冽、柴油燃烧后残留的淡淡硝烟气息，以及这座掌控着南方经济命脉的堡垒所特有的、混合着精密秩序与无声忙碌的味道。
李峰独自一人，伫立在顶层办公室那面挑高超过三米的巨大落地窗前，宛如一尊凝固的铁灰色剪影。他身上深灰色的高支羊绒衫隔绝了室内的恒温暖意，却隔绝不了窗外景象投射在心底的那份沉甸甸的现实感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幻。
视野穿过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防弹玻璃，下方的世界清晰得如同一个按比例缩放的精密沙盘。宽阔的合金主干道——被命名为“复兴大道”——上，车流已如同苏醒的钢铁动脉，开始有力地搏动。涂装世安军威严黑龙徽记的装甲运兵车、喷涂着不同部门（财政部紫荆花、民政部麦穗、央行金秤）标识的文职配车，以及少数持有特殊通行证、引擎声被严格限制的改装民用车辆，在智能交通系统无形的调度下，如同被磁力引导的粒子，流畅交织。更远处，那道高达五十米、由高强度合金骨架与复合装甲板构筑的“浦江铁壁”，在斜风细雨中巍峨矗立，沉默如山。墙垛上，探照灯的光柱早已隐去，取而代之是高精度夜视与热感应监控系统的无声扫视。守卫士兵身着“磐石II型”轻型外骨骼，如同与冰冷墙体融为一体的雕塑，只有关节处偶尔闪过的液压微光，昭示着他们随时可以爆发的力量。这道城墙，是上海，乃至整个世安经济圈不可逾越的物理生命线。
目光越过城墙，投向更遥远、被厚重雨幕笼罩的灰蒙蒙天际。李峰的思绪却骤然挣脱了地心引力的束缚，穿透了云层与大气，飞向了冰冷深邃的寰宇深处。那里，被命名为“火种”的舰队，如同亿万星辰海洋中几枚漂浮的孤岛。顾婉清，他的妻子，此刻是否正站在“天枢”号穹顶观景窗前，凝视着这颗被蓝色水汽包裹、伤痕累累却又顽强生存的母星？一双儿女，承俊和承宁，是否正在舰队标准化、无菌化的教育舱里，通过全息影像学习着他们或许一生都无法踏足的家园历史？还有年迈的父母……他们疲惫而牵挂的面容在记忆中浮现，带着跨越星河的思念与担忧。舰队传来的加密信息流里，儿女稚嫩的问候影像短暂照亮过通讯屏幕，却更添时空阻隔的寂寥。
十年。丧尸爆发第十年。
脚下这由钢铁、规则、枪炮与无数血肉堆砌而成的堡垒，窗外这精密运作的车流，高耸入云的城墙，无形的金融网络如同蛛网般覆盖南方大地，甚至头顶那片星空中无法触及的牵挂……这一切都如此真实，触手可及，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虚幻感。仿佛一场漫长而残酷的集体梦魇，而他，正站在噩梦漩涡的核心，硬生生用铁血、智慧与冰冷的规则，构筑起了一个能让千万人喘息、繁衍的孤岛。然而，这“秩序”孤岛的根基，依旧深深扎在无边的尸骸与永恒的死亡恐惧之上。这份源自生命根源的割裂感，如同窗外的冰冷雨丝，悄无声息地渗入他坚如磐石的内心缝隙。
他深吸一口气，将目光和心神从遥远的星空牵扯回来。生存，只在当下。堡垒之内，亦有堡垒需要时刻加固。
离开顶层，乘坐内部电梯下行至三楼。合金门无声滑开的瞬间，一股截然不同的、充满烟火气的声浪与食物的暖香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顶层的孤寂与冰冷。
这里是“金库”大厦的核心内部餐厅，占据了整个三层近三分之一的空间。巨大的落地窗提供了充足的自然光，即使阴雨天气也显得通透。此刻正是早餐高峰期，餐厅内人声鼎沸。穿着深蓝色行政制服或灰色技术工装的文职人员，肩膀扛着不同军衔徽章（从少尉到上校）的军官们，或安静地排队取餐，或三五成群坐在长条餐桌旁，一边进食一边压低声音交谈。空气里混合着烘烤面包的焦香、合成肉粥的咸鲜、煎蛋饼的油润、水培蔬菜的清新，以及舰队流出的合成咖啡（一种味道近似、提神效果更佳的替代品）的浓郁气息。餐品供应谈不上奢华，但在末世绝对是顶级配置：金黄酥脆的能量面包管够，热气腾腾的杂粮粥与合成肉粥翻滚着气泡，煎得恰到好处的合成蛋饼金黄诱人，新鲜的水培生菜沙拉翠绿欲滴，珍贵的冷冻水果切片（苹果、梨）点缀其间，甚至还有少量舰队流出的脱水肉干作为蛋白质补充。高品质的营养供给，是维系世安军核心成员高效运转的基础保障。
李峰的出现，并未引起大规模的骚动。十年的铁律塑造了刻入骨髓的纪律，绝大多数人保持着表面的镇定，继续用餐或低声交谈，但无数道或敬畏、或好奇、或激动无比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照灯束，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形成一片无声的注视之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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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将军本人！比宣传片里看着……更内敛，也更……锋利。”窗边角落，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女文员——档案部新来的实习生张薇——压低声音，难掩兴奋地对同桌的郑科长说。
“来总部工作快半年了，没想到第一天在餐厅就撞见了……”她旁边的技术员小陈扶了扶眼镜框，眼神里充满了惊叹，“看着真年轻！感觉……感觉只比我大几岁？”他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
“废话！”邻桌一位肩扛上尉军衔、脸上有道浅疤的军官——侦察营的赵铁柱——闻言忍不住插话，语气带着“年轻人没见过世面”的理所当然，“丧尸爆发那年头儿才多大？二十三？二十四？十年的尸山血海滚过来的！带着咱们从梅州碧桂园那小破地方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学校里背元素周期表呢！想想那是什么年月！”他咬了一口面包，眼神追随着李峰的背影，带着老兵独有的崇敬。
“嘶……十年……”小陈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李峰的目光更加复杂，混杂着敬畏与想象带来的战栗。
“郑科，”张薇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专业上的探究，“您说，将军推行的这套‘世安通宝’，真是神来之笔啊！末日里，以前那些黄金珠宝古董算什么？擦屁股都嫌硬！能吃还是能杀丧尸？可这‘通宝’，上面印着将军的侧影轮廓和黑龙徽，背后是咱们世安军几百万条枪炮做担保！它能换粮食，换武器，换药品……走到哪儿都认！这才是真正的硬通货！末日黄金！”
在财政部任职的郑国强放下勺子，面容精干，眼神锐利。他点点头，语气带着专业人士的深刻感慨：“张薇说得对，但只看到了表象。关键在‘锚定’二字。将军的高明之处，是用世安军控制区内最核心、最通用、最具刚需性质的几类大宗物资——粮食、燃油、基础金属、关键抗生素——作为价值基石来支撑币值，这叫‘物资本位’。再以世安军无匹的武力保障货币流通的安全性和强制性，粉碎一切试图动摇它的行为。这就像……在混乱的末日废墟上，凭空竖起了一根定海神针，建立了一套所有人从本能上就不得不认可、不得不遵守、甚至要主动维护的‘新规则’！”
他喝了口合成咖啡，润了润喉，继续低声剖析，仿佛在给新人上课：“举个最直接的例子：当一个苏北的幸存者营地接受了‘世安通宝’，用它向一个皖南的营地购买急需的青霉素。对方也认可并成交了。这笔交易的完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交易双方都默认并主动维护了这套规则！如果有人想破坏这个规则——比如胆大包天伪造通宝，或者依仗武力强行抢夺拒绝承认通宝的营地物资——那么他破坏的就绝不仅仅是世安军的利益，而是所有已经融入这套交易体系的人的利益！将军根本不需要亲自出手，那些尝到了规则甜头、被规则保护着能活下去、能交换所需的人，为了维护自己的交易安全和好不容易积累的资产价值，就会自发地联合起来，把破坏者撕成碎片！这才是最高明的统治！这叫‘规则的自发维护机制’！”郑国强眼中闪烁着洞察的光芒，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闭环。
周围几张桌子竖着耳朵听的年轻男女们听得连连点头，眼神发亮，仿佛被点破了迷雾，窥见了末日生存表象之下那套冰冷、强大、环环相扣的逻辑链条。恐惧与利益，永远是最牢固的枷锁与最强大的黏合剂。
“所以啊，”赵铁柱上尉最后总结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是在陈述一条物理定律，“将军定下的规矩，就是末日的天条！铁律！跟着将军走，准没错！谁碰谁死！”
就在这七嘴八舌、充满敬畏与分析的窃窃私语达到一个小高潮时，餐厅入口处再次传来动静。
李峰并未直接走向取餐区，而是在门口稍作停顿，目光平静地扫视了一下整个餐厅。他身后，如同忠诚的左右护法，侍立着上海卫戍司令周卫国中将（肩章上将星闪烁）和民政长官沈书铭。更后面一点，则是三个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被人忽视的存在——刘振东、王志刚和王小虎。他们的出现，自带一股无形的煞气与威压，瞬间让餐厅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刚才还低声讨论的众人立刻噤声，努力专注于自己的餐盘，但眼角的余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紧紧锁定了那个方向。
李峰本人倒是没什么架子，也没让下属代劳。他径直走到明亮的自助取餐台前，拿起一个不锈钢餐盘，动作自然流畅地夹取食物：两块能量面包，一勺杂粮粥，一小碟水培生菜，几片珍贵的脱水肉干，一个合成蛋饼。简单，高效，营养均衡，符合他十年未变的务实风格。
他身后的三位可就没那么“低调”了。
刘振东和王志刚这对老冤家，从踏进餐厅门就开始了每日必备的“晨间奏鸣曲”。
“老王头！”刘振东嗓门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震得旁边取餐勺嗡嗡作响。他抄起一个特大号餐盘，动作大开大合，毫不客气地堆起一座小山：五个合成蛋饼、三大块面包、一满碗热气腾腾的牛肉粥、一大把肉干外加两个珍贵的苹果。这食量与他掌管的重装军团风格相得益彰。“瞅瞅你这俩黑眼圈，快赶上基地里养的熊猫了！昨晚又抱着你那些破装甲图纸当媳妇儿睡了？我说你至于吗？舰队给的技术包够用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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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志刚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回怼道：“粗胚！总比你个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夯货强！舰队技术是好，但不消化吸收再创新，光靠蛮力堆料，能走多远？‘磐石III型’外骨骼的能量核心过载保护设计还有致命缺陷，实战中万一宕机，穿甲的小伙子瞬间变烤猪！你呢？就知道盯着你那几辆铁疙瘩烧油！昨天演习一炮轰掉新靶墙，很威风？那用的是掺了舰队陶瓷纤维的新合金！测试数据还没采集完！”他取餐则精细得像在操作精密仪器：一碗蔬菜粥营养均衡，一个蛋饼火候刚好，少量肉干补充蛋白质，外加一小碟舰队出口的复合维生素片——末世工程师的严谨深入骨髓。
“嘿！老子那叫实战检验！你那靶墙看着唬人，在老子‘虎式’主炮面前就是纸糊的！能量过载？轰得渣都不剩还需要保护？扯淡！”刘振东得意地晃着脑袋，餐盘里的粥差点晃出来，“再说了，火力即正义！懂不懂？一炮下去，啥问题都解决了！”
“莽夫！纯粹的破坏狂！资源浪费分子！”王志刚气得眼镜都滑到了鼻尖，“你知道那靶墙用了多少配额吗？造价折合多少通宝？能造多少发穿甲弹？你……”
“行了行了！两位老哥！”王小虎笑嘻嘻地像个泥鳅一样挤到两人中间，手里端着的餐盘分量也不小，但花样繁多：除了肉蛋主食，还拿了不少舰队产的预包装零食（压缩能量块、合成水果干）和几罐花花绿绿的合成果汁饮料。他年轻俊朗的脸上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促狭笑容，嘴里还叼着一根能量棒。“大清早的，火气别那么大嘛！东哥威武霸气，刚哥技术无敌，都是咱世安军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缺了谁都不行！对吧，峰哥？”他还不忘冲已经取好餐的李峰那边努努嘴。
三人的斗嘴和动静不可避免地成了整个餐厅的焦点。尤其是刘振东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和王志刚被气得发抖、用手点着刘振东鼻子的样子，让许多年轻文职人员想笑又拼命憋住，肩膀直抖。而这三位核心大将旁若无人的状态，无声地彰显着他们在世安军体系中超凡的地位和与将军之间那经历了十年血火淬炼、牢不可破的信任。
李峰端着简单的餐盘，听着身后愈发“激烈”的“战术交流”，面无表情地走到一张靠窗、相对安静的长餐桌旁坐下。他放下餐盘，然后抬手，屈指在光滑的合金桌面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
“叩！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