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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归途：从星海到废土
春天，丧尸爆发的第十个年头。
昆仑号，这座悬浮于无尽虚空中的钢铁巨城，沐浴在它自身生成的、模拟地球晨光的柔和光晕里。一百零七层的高度，如同人类文明在宇宙中倔强延伸的脊梁。人造重力系统忠实地维系着内部的秩序，环境模拟系统将舰桥核心区渲染成一个鸟语花香的春日庭院，翠竹摇曳，虚拟的雀鸟在头顶掠过，留下婉转的啼鸣。
李峰在顾婉清房间那张宽大舒适的床上醒来。天花板的模拟景象正从晨曦微露的竹林，悄然过渡到阳光穿过林隙的画面。他睁开眼，感受到身侧床铺的微凉——顾婉清已先行起身。转眼间，从初抵舰队至今，两个多星期已然流逝。
这两个星期，于他而言，是末世烽火中偷得的一段浮生闲逸，却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公务”。
他踏足过“火种”舰队的其他姐妹舰只。
“盘古号”——工业与能源的心脏。随着顾婉清参观时，他被那宏伟的景象震撼：巨大的环形熔炉如同人造太阳般悬于核心舱室，散发着灼热的光芒和低沉的嗡鸣，无数自动化的工程机械臂在强光与高温中精确地舞动，将从小行星带开采的矿石熔炼、提纯、塑造成维系整个舰队运行的骨架与血液。在这里，空气里弥漫着臭氧、金属熔液和高温润滑油混合的独特气味。舰长托雷斯是个秃顶、嗓门洪亮的俄国后裔，热情地拉着李峰在安全走廊里参观了整整半天，拍着他的肩膀，指着那些熔炉自豪地宣称：“李将军！看！这就是我们‘火种’的力量！钢铁的意志！没有这里，昆仑号就是漂亮的玩具盒子！”李峰感受着脚下金属甲板传来的澎湃能量震动，点头认同。他看到了舰队真正的力量之源，也看到了无数身着厚重防护服、在高温和辐射边缘辛苦劳作的“自愿劳工”身影。
“女娲号”——生态与生命的方舟。这里完全是另一番天地。巨大的穹顶下是被分隔成无数独立生态圈的区域：茂密的热带雨林区水汽氤氲，模拟沙漠区干燥酷热，温带草原区生机勃勃，甚至还有一片模拟浅海的碧蓝水域，人造阳光柔和地洒下。舰长艾莉森·陈博士，一位气质温婉却眼神锐利的华裔女性，亲自引导李峰参观了水稻和小麦的立体水培农场——层层叠叠的架子上，绿油油的作物在营养液和特定光谱下茁壮成长；自动化管理的牧场里，经过基因筛选优化的猪、禽类在洁净环境中繁衍；巨大的循环水处理中心如同舰艇的肾脏，保障着数十万人洁净水源的供给。空气清新湿润，带着泥土与植物的芬芳。陈博士指着那些高度自动化、由少数技术人员监控的农业机械对李峰说：“将军，舰队能维持，靠的是盘古号的骨头，女娲号的肉。我们努力复刻地球的馈赠，但终究……”她看着一株在人工环境下盛放的玫瑰，轻轻叹了口气，“终究少了那份自然的混沌与野性。保罗主席希望我们最终能实现小型生态圈的自循环，但目前……我们依然依赖于外部资源补充，尤其是地球输送的特定有机模板和稀缺元素。”李峰在这里看到了舰队生存的脆弱命脉，也看到了对地球不可替代的依赖。
他甚至短暂访问了规模较小的“伏羲号”——科研与技术验证平台。在顾婉清主导的核心实验室里，他看到了令人炫目的未来科技：粒子束武器的小型化试验平台闪烁着危险的电弧；新型能量护盾发生器在测试台上撑起肉眼可见的淡蓝色光膜；生物实验室深处，培养槽中的组织在特殊营养液里微微搏动……顾婉清指着一排复杂的仪器屏幕对他说：“峰，我们一直在尝试分析T-深渊病毒更深层的秘密，寻找除了物理清除之外的任何可能弱点。这些数据，对我们，对地球，都至关重要。”在这里，李峰看到了舰队科技的锋利矛尖，也感受到了顾婉清和她的团队在寂静实验室里燃烧的不灭斗志。
穿梭于冰冷的钢铁回廊，置身于轰鸣的熔炉之畔，漫步在寂静的生命绿洲，触碰着未来的科技锋芒……在舰队的两周，李峰的角色不断切换。他是指挥官，评估着这支人类文明火种的真正实力与隐忧；他是学生，贪婪地吸收着远超地球世代的技术理念；他是丈夫，享受着与顾婉清和两个孩子短暂的温馨团聚；他更是儿子，陪伴着被秘密安置在“静园”的父母，听母亲絮叨着舰队生活的琐碎，陪父亲在虚拟投影的江南水乡画屏前沉默地喝茶。
然而，无论舰队的科技如何发达，环境如何优越，生活如何“安逸”，李峰的灵魂深处，始终有一根弦紧绷着，遥遥指向那颗被蓝色薄纱和灰色尸潮覆盖的星球——地球。他的根在那里，他的战场在那里，他百万将士的性命和数千万幸存者的希望，都沉沉地压在他肩上。舰队的平静，于他而言，如同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港湾，是休憩，更是为了积蓄力量，重返风暴中心。
今天，是归航的日子。
清晨的餐桌上，气氛远不如往日轻松。空气里弥漫着离别的沉重，连模拟窗外投射进来的、带着竹叶清香的阳光也显得格外珍贵而短暂。
顾婉清默默地给李峰盛粥，动作比平时慢了些许。李承俊（6岁）低着头，用勺子用力戳着盘子里的合成蛋白糕，小嘴撅得老高。李承宁（4岁）眼圈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最后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盘子里的唯一一颗合成蓝莓拨到爸爸碗里。
“爸爸，”李承俊终于忍不住，猛地抬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直视着李峰，带着前所未有的倔强和恳求，“我想跟你一起回地球！”
李峰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他放下筷子，看着儿子稚嫩却认真的脸庞。上一次带承俊回地球的情景瞬间浮现眼前——小家伙初时的新奇很快被巨大废墟的荒凉、无处不在的紧张氛围、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腐臭以及偶然远远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所取代。那次短暂的停留，承俊大部分时间只能呆在高度戒备的广州总部堡垒里，透过厚厚的防弹玻璃看着外面那个灰暗、压抑的世界。他甚至亲眼目睹了一次小规模的尸潮冲击外围哨卡，枪声、爆炸声、士兵的怒吼声和丧尸非人的嚎叫混杂在一起，让小家伙躲在李峰怀里瑟瑟发抖了整整一夜。回来许久，他还会在噩梦中惊醒。
“承俊，”李峰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不容商榷的笃定，“地球现在很危险。爸爸回去，是要打仗，是要保护很多很多像你一样的孩子能安全地活下去。那里不适合你，至少在爸爸把它变得更安全之前。”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儿子刺猬般扎手的短发，“你是小男子汉了，要替爸爸保护好妈妈和妹妹，守护好我们的‘昆仑号之家’，明白吗？”
李承俊看着父亲深邃而坚定的眼睛，那里面有关爱，但更多的是如山岳般沉重的责任和不容置疑的威严。小家伙眼里的光黯淡下去，倔强地扭过头，用力吸了吸鼻子，把快要掉下来的眼泪憋了回去，闷闷地“嗯”了一声，继续埋头使劲戳他的蛋白糕，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都戳进那块无辜的食物里。
顾婉清伸出手，轻轻覆盖在李峰放在桌上的手背上，手指冰凉。李峰反手握住，感受到她无声的担忧与不舍。
早餐在压抑的沉默中结束。
李峰首先去了91层“静园”——他父母在舰队的家。两位老人显然早已知道儿子今日离开。母亲张秀芬的眼眶一直是红的，强忍着泪水，拉着李峰的手絮絮叨叨：“小峰啊，回去一定要小心！别总往前冲！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在打仗，你有老婆孩子，还有我们……要记得按时吃饭，地球那边冷热不定，多穿点……”她一边说，一边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大包东西塞进李峰怀里，“这是妈给你做的酱菜，舰队上弄点新鲜蔬菜不容易，这点味儿你带着……”包裹里是几瓶真空包装的自制酱黄瓜和辣白菜，在舰队上，这些真正的地球味道，珍贵无比。
父亲李建国沉默地站在一旁，只是用力拍了拍李峰的肩膀，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出两个字：“……保重。”那沉甸甸的手劲和眼中深藏的关切，胜过千言万语。李峰郑重地点头，将父母的叮嘱和牵挂深深印入心底。
离开“静园”，李峰和顾婉清又来到了舰队的另一侧区域——顾婉清父母所在的住宅层。顾家父母身份特殊，在舰队序列中地位颇高，居住环境比李峰父母更为优越，但也同样低调。顾父顾怀瑾是一位气质儒雅、眼神睿智的老者，顾母黄梅则温婉端庄。他们对李峰这位特殊的“女婿”感情复杂，既有对他在末世中支撑起一片天的敬佩，也有对他身处险境、女儿常年牵肠挂肚的心疼。他们知道李峰今日离开，气氛同样凝重。
“婉清都跟我们说了，”顾怀瑾推了推金丝眼镜，声音平和却充满着关切，“此去万里，危机四伏。峰儿，你肩上的担子重于千钧。舰队这边，科研一时一刻都不敢松懈。你带回的那些战场实战数据和病毒样本，对我们完善‘净化协议’（指针对丧尸的终极清除方案）和生物屏蔽技术至关重要。我们这边有任何突破，也会第一时间通过加密通道同步给你。”他从书架上取下一个密封严密的金属数据盒，“这里面是‘女娲号’最新改良的通用型广谱抗病毒血清浓缩剂样品和资料，对已知的绝大多数生物性毒素（包括丧尸体液携带的次级感染源）有强效中和作用。数量有限，你带着，关键时或许能救命。”
黄梅则拉着女儿顾婉清的手，目光却落在李峰身上，眼中满是担忧：“峰儿，你要平安回来。婉清和孩子……还有我们，都在这里等着你。”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地球……太苦了。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好更多的人。”
李峰郑重地接过数据盒，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期望与支持。“爸，妈，我明白。舰队这边，婉清和孩子们，还有我父母，就拜托二老多看顾了。”他深深鞠躬，行了一个晚辈的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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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顾家父母，李峰在顾婉清和两个孩子的陪伴下，走向昆仑号巨大的舰腹船坞。沿途经过的舰员和工作人员，认出李峰这位传奇的“地表战神”，无不投来敬畏和好奇的目光。
船坞区宏伟而冰冷，巨大的穹顶下停泊着数艘形态各异的星际飞船。其中一艘线条简洁、涂装着世安军黑龙徽记的“星梭”级高速运输船已然准备就绪，引擎发出低沉的预热轰鸣，尾部喷口闪烁着幽蓝的光芒。几名身着舰队工程服的地勤人员正在做最后的检查和能量注入。
飞船旁，几道身影如同钉子般矗立。为首的正是林晓芸。她穿着一身特制的黑色紧身作战服，勾勒出矫健而充满爆发力的身形，外骨骼的接口若隐若现，腰间挎着两把哑光处理、毫无反光的短突击步枪和一把高频粒子匕首。她身后的四名暗刃队员同样装备精良，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豹，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他们比李峰提前结束了在舰队的适应性训练（包括熟悉舰队提供的部分尖端单兵装备性能），早已在此等候。
看到李峰一行人走来，林晓芸立刻带领队员立正，无声地行了一个干脆利落的军礼。
李峰点点头算是回应，目光随即落回身边的家人身上。这一刻终于到来。
顾婉清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些，走上前，细心地为李峰整理了一下衣领——虽然那身舰队便装本就笔挺。她的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一切小心。”她的声音很轻，却蕴含着千言万语，“舰队这边……不用担心。爸妈和孩子们，有我。”
李峰深深地看着她清澈的眼眸，那里面盛满了担忧、不舍和无比坚强的支持。他俯下身，在她光洁白皙的脸颊上轻轻印下一个吻。那触感柔软温热，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清香，与周围冰冷的金属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等我回来。”他只说了四个字，却重逾千斤。
然后，他蹲下身，平视着一双儿女。李承俊咬着嘴唇，努力憋着眼泪，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李峰伸出宽厚的手掌，用力揉了揉儿子刺猬般的短发：“记住爸爸的话，照顾好妈妈和妹妹。”
“嗯！”李承俊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哭腔。
李承宁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上去紧紧抱住李峰的脖子，眼泪迅速打湿了他的衣领：“爸爸……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不要爸爸走！”小女孩的哭声在空旷的船坞里显得格外揪心。
李峰的心像是被这稚嫩的哭声狠狠揪住。他将女儿小小的身体抱紧，下巴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婉君乖，”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他自己也无法保证的承诺，“爸爸要去地球打坏东西（丧尸），保护很多人。等爸爸把坏东西都打跑，把地球变得和舰队一样安全、漂亮，就马上回来！爸爸答应你，尽快回来！你要听妈妈和哥哥的话，好不好？”
“尽快是多快……”婉君抽噎着，小脸上挂满泪珠，执着地问。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刺破了李峰心中刻意维持的平静。尽快？北伐在即，与保罗的博弈步步惊心，南方数百万人的生死存亡系于一线……归期何期？他无法给出一个欺骗孩子的具体日子。
“爸爸向你保证，”他只能更紧地抱了一下女儿，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只要爸爸把事情做完，就一定立刻、马上飞回来看承宁和哥哥！”他轻轻擦去女儿脸上的泪珠，然后放下她，再次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头顶，动作轻柔却带着诀别的力量。
站起身，李峰不再犹豫，转身走向飞船敞开的舷梯。林晓芸和暗刃队员立刻如同最忠诚的影子，无声地分列两侧，护卫着他登船。
顾婉清紧紧搂着两个孩子，看着丈夫挺拔却决绝的背影一步步踏上舷梯。泪水终于冲破了最后的防线，无声地滑落。她将脸埋在两个孩子的头发里，肩膀微微耸动。李承俊死死盯着父亲的背影，小脸绷得紧紧的。李承宁还在小声抽泣。
舱门在李峰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妻子儿女那令人心碎的目光。他最后透过舷窗望出去，只看到顾婉清紧紧抱着两个孩子，在冰冷的船坞灯光下，身影显得那么单薄而无助。
引擎的轰鸣声陡然增大，蓝白色的尾焰变得炽亮耀眼。“星梭”运输船在反重力场的托举下，轻盈而稳定地脱离了昆仑号的船坞平台，化作一道流光，朝着下方那颗被灰蓝色大气包裹的星球——那颗被人类遗弃又被无数人用生命守护的希望与绝望之地——地球，疾驰而去。
地球，中国南部，广东省清远市。
曾经的清远市区，早已在十年的战火与尸潮冲击下化为废墟之城。然而此刻，在废墟的核心地带，一片巨大的区域被世安军以钢铁意志强行清理、改造、重建。
这里，是世安军规模最大、设施最完备的“星际劳工中转站”——代号“南天门”。
环顾四周，景象令人震撼，也令人窒息。
一道巍峨的、由厚重合金钢板和钢筋混凝土构筑的巨墙，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钢铁巨龙，将整个中转站的核心区域严密地包裹起来。墙头上，密密麻麻地布设着自动哨戒炮塔、激光拦截器、电磁脉冲装置，探照灯的光柱如同冰冷的巨剑，即使在白日也警惕地来回扫视着墙外的荒野。装备着“磐石II型”外骨骼、手持“扞卫者”突击步枪的世安军士兵如同雕塑般矗立在垛口之后，头盔下的目光锐利如刀锋，俯视着墙下那片喧嚣混乱的海洋。
墙外，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目光所及，是一望无际的、由帐篷、窝棚、简陋板房甚至仅仅是几块破布支起的容身之所组成的巨大“棚户区”。这里聚集着数以万计、来自南方各个角落、怀揣着逃离地狱、奔赴“天堂”梦想的幸存者。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汗臭味、排泄物的恶臭、劣质燃料燃烧的刺鼻烟雾、腐烂垃圾的酸腐气息以及……绝望的味道。
人群被粗大的合金拒马和全副武装的士兵组成的警戒线，分割成泾渭分明的几个巨大的方形区域。每个区域上方，都悬挂着巨大的全息光幕，上面不断滚动着冰冷而残酷的信息：
? 区域一（红色边框）：高能辐射矿区劳工（木卫三、土卫六）
– 招募要求： 体格健壮（甲级标准），无重大疾病史，辐射耐受度中等以上（需通过严苛测试）。年龄：18-40岁。
– 工作内容： 开采超导晶体矿（伴生高浓度伽马射线）。日均暴露剂量：0.8希沃特（Sv）。防护等级：C级（基础防辐射服，有限屏蔽）。
– 劳役期限： 标准合同期5年（实际平均存活期：2.3年）。
– 薪酬待遇： 一次性安家费：300公斤标准营养膏或等值世安军信用点。家属直系亲属（1人）获得世安军控制区乙级居民身份（需等待配额），分配基础住房及基础医疗/教育配额。签约后即支付50%安家费，剩余部分按月支付至家属账户（若劳工死亡，剩余部分一次性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