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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沪上，黄浦江的风裹着晚樱的碎香，漫过《海上秋歌》的木质布景时，连空气里都飘着点柔光。艾颐坐在场边的藤椅上，膝头摊着《浦江潮》的剧本，指尖刚划过“工人围堵走私船”那页，就听见场务老邱笑着喊：“颐姐，最后一场码头戏的灯都架好了，就等您过目！”
艾颐应了一声，目光却没离开剧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苏老板递来这个本子时，特意提了句“写的是去年吴淞口那件被压下去的事”，字里行间的工人血泪，让她和褚砚秋熬夜改了三版，连《海上秋歌》的收尾部分都分不出神琢磨。指尖刚按在“赵师傅护着账本被打”的段落上，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的一阵沉得发闷的脚步声，不是片场工作人员的软底布鞋，是带着铁掌的靴子，踏得地面“咚咚”响，像敲在人心上。
“都给我停下！”
粗粝的吼声撞进来时，艾颐还以为是哪个群演入戏太深，直到看见七八个穿短打的汉子闯进来，领头的人颧骨和右眼上有一道贯穿的刀疤，袖口隐约露着半截刺青——是租界里有名的特务头子，上个月还在静安寺那边砸过报馆。
老邱赶紧迎了上去，手里还攥着场记板：“几位先生，我们这是拍电影的，有租界的许可……”
话没说完，刀疤脸就扬手推了他一把，老邱踉跄着撞在灯架上，钨丝灯“滋啦”冒了阵火花，摔在地上碎成两半。“拍电影？”刀疤脸冷笑一声，目光扫过艾颐膝头的剧本，脚直接踩在散落的灯片上，“我看你们是在拍些不该拍的！”
艾颐猛地站起来，把剧本拢在怀里：“范爷，我们拍的是民生故事，碍着你们什么事了？”刀疤脸名叫范励，但因着脸上有道贯穿的疤痕，所以道上的人也喜欢叫他疤励，或者范爷。
“民生故事？”刀疤脸身后的壮汉上前一步，粗黑的手指指向不远处的手摇摄像机，“就是用这玩意儿，拍那些工人跟皇军作对的戏？”话音未落，他已经揪住摄像机的摇柄，手臂一甩，沉重的机身撞在水泥柱子上，镜头玻璃“哗啦”一下碎成了渣子。机子里的胶片被扯出来，像条断了的飘带，被狠狠的踩在脚下碾了碾。
“你敢砸我的机器！”艾颐气得要冲上去，却被两个特务架住胳膊。她挣扎着，看见场里的工作人员想过来帮忙，都被特务手里的短棍逼退，有个年轻的摄影师想护着备用胶片，挨了一棍，闷哼着蹲在地上。
刀疤脸走到艾颐面前，手指戳了戳她怀里的剧本：“盛小姐，我劝你识相点，把这劳什子《浦江潮》烧了，别再琢磨拍什么工人反抗。再拍——”他顿了顿，眼神狠得像淬了毒，“下次就不是砸机器了，直接烧了你的厂子！”
就在这时，一阵汽车急刹的声音划破片场。黑色的别克轿车停在门口，许应麟推开车门下来，深灰色西装的袖口挽了半截，夕阳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没了平时在商会里的温和，眼底满是冷意。他身后跟着十几个穿短打的商会护卫，手里握着甩棍，整齐地站成一排，瞬间把特务围在了中间。
“放开她。”许应麟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场里的嘈杂。他目光落在艾颐被抓着的胳膊上，眉头皱了皱，往前走了两步，“租界的地儿，还轮不到你们来撒野。”
刀疤脸显然认识他，脸色变了变，却还硬撑着：“许会长，这是我们跟艾导的私事，你别多管闲事。”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许应麟话音刚落，就冲护卫递了个眼神。领头的护卫立刻上前，一把扯开架着艾颐的特务。艾颐踉跄着退了两步，正好撞进许应麟怀里，他伸手扶着她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让她慌乱的心莫名定了定。
刀疤脸见势不妙，从腰里摸出把短刀，朝着许应麟心口刺过来：“敬酒不吃吃罚酒！”
艾颐吓得惊呼一声，许应麟却反应极快，侧身避开的同时，抬手扣住刀疤脸的手腕，猛地一拧。短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刀疤脸痛得叫出声，他身后的特务见状，举着短棍就冲上来。护卫们立刻迎上去，片场里顿时乱作一团，木棍相撞的“砰砰”声、特务的叫骂声、工作人员的惊呼声响成一片。
艾颐站在原地，眼睛紧紧盯着许应麟的身影。他没带武器，只凭着拳脚对付冲上来的特务，动作利落得不像平时坐在商会里看文件的人。忽然，有个特务绕到他身后，手里的短棍朝着他后脑勺挥过去，艾颐刚想喊“小心”，许应麟已经转过身，伸手挡住短棍，可另一个特务趁机用刀划向他的胳膊——
“嗤啦”一声，浅灰色的衬里被划开一道长口子，鲜血瞬间渗出来，顺着胳膊肘滴在地上，在春日的光影里，红得刺眼。
“应麟！”艾颐再也忍不住，冲了过去，干脆利落的解决掉一个又一个特务，顾不的隐藏身手了。许应麟怔愣的看着她——原来她真的很厉害。
许应麟回过神，像是感觉不到痛，反手抓住一个特务的手腕，把人按在地上，朝着护卫喊：“把他们都拖出去，交给巡捕房！”
刀疤脸见同伙被制住，知道讨不到好，狠狠瞪了艾颐一眼：“咱们走着瞧！”说完，带着剩下的人狼狈地跑了。
混乱终于平息。艾颐抓着许应麟的胳膊，声音都在发颤：“快让我看看伤口，流了这么多血……”她想掀开他的袖子，又怕碰疼他，手指悬在半空，眼圈都红了。
许应麟却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还是平时的温柔：“没事，就是划了道口子，不深。”
“还说不深！”艾颐瞪他一眼，拉着他往片场的临时休息室走，“老邱，快找医药箱来！”
休息室里只有一张木桌和两把椅子，艾颐把许应麟按在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掀开他的袖子。伤口确实不算太深，但很长，从手肘划到小臂，血还在慢慢渗出来，伤口边缘沾了点灰尘，看着格外吓人。她拿出医药箱里的酒精棉，刚碰到伤口，许应麟就闷哼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桌布。
“疼就说一声。”艾颐的声音软了下来，动作放得更轻，“都怪我，要是我没在片场看《浦江潮》的剧本，也不会……”
“跟你没关系。”许应麟打断她，抬头看着她，眼神认真，“就算今天没这事，他们早晚也会来找你。《浦江潮》写的是工人反抗走私，戳了他们的痛处，他们自然会来拦着。而且《海上秋歌》本来已经是在抵制R货了，那时候片子还没开拍就备受瞩目，你这儿怕是早就进入他们的视线了。资本的游戏，那些R国人怎么会让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失呢。”他顿了顿，看着艾颐眼里渐浓的担忧，又笑了笑，“不过你放心，有我在，没人能拦着你。商会那边已经跟巡捕房打过招呼，以后片场会有护卫守着，不会再出这种事。现在呢，倒是有另外一件事……你这武力值怕是捂不住了。刀疤脸那种小人，回去肯定会琢磨，咱们到时得想个合理理由了……”
艾颐低头用纱布缠着他的胳膊，听着他的话，鼻尖忽然有点酸。她知道许应麟这些年来一直在帮她，从当年《沪上春梦》的投资，到后来的百乐门，包括现在《浦江潮》的筹备，甚至连苏老板那边，都是他牵的线。她以前总觉得许应麟是商会会长，心思都在生意上，可每次她遇到麻烦，他总能第一时间出现，像座可靠的山，挡在她前面。
“你就不怕吗？”艾颐小声问，“他们是R军的特务，手段狠，你这么帮我，万一……”
“怕什么？”许应麟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看着自己，“我许应麟在沪上混了这么多年，还没怕过谁。再说，”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点笑意，“为你冒险，值得。”
艾颐的脸一下子红了，赶紧低下头，继续缠纱布，指尖却有些发烫。窗外传来工作人员收拾片场的声音，老邱在门口喊：“颐姐，导演说备用摄像机还能用，就是胶片毁了点，明天我再去买新的！”
“知道了！”艾颐应了一声，把纱布的结系好，抬头对许应麟说，“好了，这两天别碰水，我明天再给你换纱布。”
许应麟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胳膊，虽然疼，却笑着说：“没问题，不影响我陪你去苏老板那边谈《浦江潮》的细节。”
艾颐看着他胳膊上的纱布，又看了看他眼里的认真，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许应麟愣了一下，随即伸手回抱住她，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在安抚受惊的小猫。
“应麟，”艾颐把脸埋在他的西装外套上，声音闷闷的，“《浦江潮》我一定要拍好，不光是为了沪上百姓，也是为了你。”
许应麟低头，在她的发顶印下一个轻吻，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信你。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陪着你。”
窗外的晚樱还在飘，落在休息室的窗台上，像撒了把碎粉。艾颐靠在许应麟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觉得，就算前面有再多的风浪，只要有他在，一切就好。而那本被她护在怀里的《浦江潮》剧本，此刻仿佛也有了温度，等着在沪上的春日里，写出一段不一样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