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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这地界,人人都说是镶金嵌玉的富贵窝,可海兰察只觉得是个磨人的铁笼子。每日天不亮,操练的号子就跟鞭子似的抽在人脊梁骨上,他咬着牙在校场挥刀,汗珠子砸进黄土里,溅起的尘腥味混着京里人油滑的京片子,像黏腻的蛛网裹在身上。站岗时更是难熬,眼看着红顶轿子抬着老爷们摇过去,马蹄声里混着商贩算计铜板的吆喝,各色人等在这城里奔命,却都隔着一层雾似的,跟他这关外来的糙汉子毫不相干。
他话少得像块河里的沉石,被京城的浑水冲得表面滑溜,应卯回话也学会了几分规矩,可骨头里还硬铮铮地梗着黑瞎子沟的土腥气。只有夜深人静时,那些藏在热闹底下的邪乎事儿才会冒头——有时是墙角一闪而过的黑影,快得像是眼花;有时是路过茶馆时听见旁人压低声音说"那家又丢了个孩子,官府都查不出";还有守夜时忽然后颈一凉,仿佛有东西贴着脊梁骨爬过去。
额角那道疤便是这时候隐隐发烫,像根烧红的针扎进脑子里,逼他想起黑瞎子沟的雪地如何被血沫子染透,想起那声劈开夜风的惨嚎。他猛地攥紧刀柄,青筋暴起的手背惊得旁边打哈欠的同僚一哆嗦:"海兰察,魔怔了?"
"风太冷。"他哑声答,眼皮都没抬。那人却讪笑着凑近:"听说你关外杀过熊瞎子?吹牛的吧?真那么能耐,咋还在这儿啃冷馒头?"
海兰察突然扭头,眼底沉得像是冻透的墨:"你想看?" 话音未落,刀鞘已擦着对方喉结三寸钉进墙缝,嗡鸣声震落簌簌灰土。那人僵在原地,只听海兰察一字一顿道:"下回说的就不是墙,是脖子。"
正当众人噤若寒蝉时,一匹惊马突然冲撞街市,车架翻倒间露出笼中铁链——竟锁着个七八岁的女童!人群哗然退散,唯有海兰察逆流而上。马蹄踏碎货摊的巨响中,他纵身扣住马辔,暴喝声震得屋檐积雪扑簌砸落:"衙门的差役都是摆设?!光天化日敢运童子牲!"
先前挑衅的同僚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单臂压跪疯马,刀光一闪劈开铁锁。孩童腕间淤痕赫然暴露,人群顿时炸开锅。海兰察甩刀归鞘,任由额角疤痕灼如烙铁,却对着瘫软的马贩子嗤笑:"爷爷在关外宰畜生的时候,你们还在坟头撒尿和泥呢!"
就在他差不多习惯这种绷紧巴拉的平静日子时,一道军令,像块大石头砸进水里,把一切都搅和乱了。
这天,校场上突然擂鼓聚将。所有兵丁都被紧急集合起来,黑压压站了一片。上头一位姓王的参将,顶盔贯甲,脸色铁青地站在点将台上,嗓门扯得老高:
“都听好了!南边的缅甸,那帮不知死活的蛮子,反了天了!”王参将挥舞着手臂,“竟敢劫掠边关,杀我将士!皇上龙颜震怒!”
底下顿时一阵骚动,兵丁们交头接耳。
“缅兵?啥来头?”
“听说那边林子密得吓人,还有瘴气,吸一口就完蛋!”
“安静!”王参将一声暴喝,“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正是我等报效皇恩,一刀一枪搏个封妻荫子的时候!京营各部,即刻准备,随大军南征!索伦骁骑营,也在征调之列!谁要是怂了,现在就给老子滚出京营!”
海兰察站在队列里,面无表情。打仗?对他这猎人来说,跟进山打围差不多,碰上猛兽是命,干就完了。他只是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猎刀。
开拔那天,北京城差点没被挤爆。旌旗遮天蔽日,号角吹得震天响。老百姓挤在道两边看热闹,指指点点。
同营的索伦小伙阿穆尔激动得脸通红,捅了捅海兰察:“海兰察哥!瞅见没!这阵仗!咱要是立了功,是不是也能当将军?”
旁边另一个叫塔尔嘎的后生嗤笑:“省省吧你,别让缅兵把你蛋子吓掉了就行!”
海兰察没搭理他们,骑在马上,回头望了一眼那巨大的灰色城墙,心里说不出啥滋味。这一去,谁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队伍一路往南,走官道。头几天还行,越走越不对劲。
“我日他个先人!这啥鬼天气?”一个北方来的老兵油子边走边骂,汗珠子像雨一样往下淌,军服湿得能拧出水,“热死老子了!比娘们炕头还闷!”
阿穆尔也扯着领口,舌头伸老长:“不行了…喘…喘不上气了…这南方的太阳也太毒了!”
海兰察也浑身冒汗,这闷热潮湿跟他老家黑龙江的干冷完全是两码事,但他体格好,还能扛,只是心里头莫名烦躁。
走了快俩月,总算快到滇缅边境了。一看那地方,所有人都傻眼了。
参将王大人把几个军官叫到跟前,脸色难看得像死了亲爹:“都给老子管好手下的人!这鬼地方邪性!林子里有毒瘴,还有各种毒虫!别他妈没见着缅兵影子,就先喂了虫子!”
安营扎寨第一天晚上,营地就炸锅了。
“啊!!啥玩意咬我!”一个兵卒惨叫着从帐篷里滚出来,拼命抓挠胳膊脖子,瞬间鼓起一片大红包。
“蚊子!这儿的蚊子成精了!一团一团扑脸啊!”
“还有这小黑虫!往耳朵里钻!痒死我了!”
夜里根本没法睡,全是噼里啪啦打蚊子和痛苦的呻吟声。
但这只是开胃小菜。
没过两天,真正的噩梦开始了。清晨,林子里飘起五彩斑斓的雾气,看着挺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