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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尾音裹着黏腻的热意,把老城区的柏油路晒得发软。李敏拖着最后一个印着磨损卡通图案的行李箱,在“幸福里小区”斑驳的门牌下停了停。抬头望,三号楼的墙皮像得了皮肤病,大片灰黄色剥落下来,露出里面深褐色的砖体,在夕阳里像一道道结痂的伤口。302室的窗户敞开着,风卷着楼下老树的叶子飘进去,又旋着出来,像有双看不见的手在往外推。
她掏出钥匙,金属齿插进锁孔时顿了一下——锁芯里像是卡了什么东西,转起来滞涩得很,伴随着“咔啦咔啦”的摩擦声,像骨头在响。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还隐隐裹着点说不清的腥甜,像放久了的水果烂在角落里。客厅的地板是老旧的实木,踩上去会发出“吱呀”的呻吟,每一步都像踩在谁的骨头上。
夕阳正斜斜地从西边的窗户照进来,把窗框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墙皮斑驳的东墙上。那面墙上有几道深色的痕迹,宽窄不一,蜿蜒着从天花板垂到地面,像人哭久了留下的干涸泪痕。李敏走过去,指尖轻轻蹭了蹭最粗的一道——指尖触到的不是粗糙的墙皮,而是一种冰凉黏腻的触感,像刚化的猪油,又像……某种动物的黏液。她心里一紧,赶紧缩回手凑到眼前看,可指尖上干干净净,只有几点普通的灰色灰尘,刚才的黏腻仿佛只是错觉。
“大概是墙受潮了吧。”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喃喃自语,试图把那点不适感压下去。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忙着拆行李箱、归置东西,直到窗外彻底黑透,楼道里传来邻居关门的声响,才发现自己连晚饭都忘了吃。她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包泡面,刚烧好水,就听见客厅里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节奏缓慢,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水管漏了?”她皱着眉走到客厅,借着厨房透过来的微光看了看墙上的水管——铁管上生着锈,却干干爽爽,没有半点水渍。她又检查了水龙头、洗衣机接口,甚至把沙发底下都扫了一遍,什么都没有。可那“滴答”声还在响,像是从空气里钻出来的。
李敏索性开了客厅的灯。白炽灯“嗡”地响了一声,昏黄的光瞬间填满房间,她顺着声音抬头看——声源竟来自窗台。窗台上放着一个她下午刚拿出来的玻璃杯,早上出门时明明是空的,此刻却盛了半杯浑浊的水,水面还在微微晃动,每晃一下,就有一滴水珠从杯口溢出来,砸在窗台上,发出“滴答”的声响。
她盯着那杯浑浊的水,后背慢慢爬上来一层寒意。下午整理窗台时,她明明把所有东西都擦过一遍,杯子更是倒扣着放的,怎么会突然装满水?而且这水的颜色很怪,不是自来水的透明,也不是水垢的淡黄,而是一种发乌的浑浊,像泡了很久的茶叶水,仔细看,水里似乎还飘着几根细细的、深色的东西,像……头发丝。
李敏咽了口唾沫,慢慢走过去,想把杯子拿起来看看。可指尖刚碰到杯壁,就被那刺骨的冰凉吓了一跳——那不是室温下该有的温度,像是刚从冰窖里拿出来,冻得她指尖发麻。她猛地缩回手,杯子晃了晃,又一滴水珠砸在窗台上。这次她看得清楚,水珠砸落的地方,竟慢慢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和墙上那几道“泪痕”,一模一样。
那晚,李敏没敢再碰那个杯子,也没敢再待在客厅。她把卧室门反锁,又用椅子抵着门把手,可还是一夜没睡。客厅里的“滴答”声断断续续响了半宿,直到天快亮时才停。第二天早上,她鼓起勇气打开客厅的灯,却发现窗台上的玻璃杯空空如也,杯壁干得像从来没装过水,只有窗台上那滴水珠砸落的地方,留着一个浅浅的深色印记,像个没干的血点。
周末的阳光难得好,李敏想着把家里彻底打扫一遍,或许能驱散点阴森的气息。浴室是重点——瓷砖缝里积着灰,洗手台的镜子蒙着一层薄垢,连淋浴头都有点堵。她找了块新抹布,蘸着肥皂水仔细擦镜子,泡沫顺着镜面往下流,把镜中的影子泡得模糊不清。
擦到第三遍时,镜子终于变得清亮,能清晰地映出她的脸。李敏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习惯性地抬起右手想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可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镜里的自己,缓缓抬起的是左手。
她的动作瞬间僵住。
空气像是凝固了,浴室里只有水龙头滴下的水声,“哒、哒”地敲在瓷盆里。李敏盯着镜子,心脏“咚咚”地跳,快得要撞破胸膛。她慢慢放下右手,镜中的人也放下右手;她试探着再抬右手,镜中的人却依旧抬着左手,动作慢半拍,却精准地和她相反,像个笨拙的木偶。
“不可能……”她小声说,声音发颤。她猛地回头,看向身后——浴室不大,除了浴缸、洗手台和一个旧柜子,什么都没有,瓷砖地面光溜溜的,连个影子都没有。她再转回头看镜子,呼吸瞬间停滞了。
镜中的影像变了。
不再是和她做相反动作的自己,而是对着她咧开嘴笑。那笑容很怪,嘴角一点一点往上扬,越咧越大,直到扯到耳根,露出里面白森森的牙齿,眼尾却没有半点笑意,黑洞洞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她,像在看一件猎物。
李敏吓得尖叫一声,抓起洗手台上的漱口杯就朝镜子砸过去。“哗啦”一声脆响,镜子裂开蛛网般的纹路,镜中的笑容在裂纹里碎成好几块,却依旧清晰。她还不解气,又拿起旁边的沐浴露瓶子砸过去,镜子彻底碎了,大大小小的碎片掉在地上,有的还弹起来,划伤了她的脚踝。
她喘着粗气,盯着满地的镜片,却发现每一块碎片里,都映着那个咧着嘴笑的影子。小碎片里是半张脸,大碎片里是完整的身形,那些影子挤在镜片里,密密麻麻地围着她的脚边,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她,所有的嘴角都咧到耳根,仿佛下一秒就要从镜片里爬出来。
脚踝上传来刺痛,李敏低头看,血珠正从划伤的地方渗出来,滴在一块小镜片上。血珠落在镜片上的瞬间,她清楚地看见,镜片里那个影子的嘴角,似乎沾了点红色,像是在舔嘴唇。
她再也待不下去,连滚带爬地冲出浴室,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浴室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可她总觉得,那些碎片里的影子还在看着她,甚至能听见它们轻轻的笑声,从门缝里钻出来,绕在她耳边。
直到傍晚,李敏都没敢再靠近浴室。她打电话叫了个换镜子的师傅,师傅来的时候,她特意站在卧室门口,没敢进浴室。师傅拆旧镜子碎片时,突然“咦”了一声,说:“姑娘,你这镜子后面怎么有东西?”
李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问:“什么东西?”
师傅从镜子后面抠出一张小小的照片,递给她。照片是黑白的,有点泛潮,上面是个穿裙子的女人,背对着镜头站在浴室里,长发披在肩上,手里拿着一把梳子。奇怪的是,照片里的浴室,和现在的布局一模一样,连瓷砖的花纹都没差。
“这照片怕放了不少年了,都粘在镜子后面了。”师傅说。
李敏接过照片,指尖又碰到了那种熟悉的冰凉黏腻。她翻到照片背面,上面没有字,只有一道深色的痕迹,像用指甲划出来的,弯弯曲曲的,像个“薇”字。
那晚,李敏做了个梦。她梦见自己站在浴室里,面前是那面新换的镜子,镜子里的自己正拿着一把梳子梳头,梳齿勾住头发,越扯越紧,疼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可她停不下来,只能看着镜中的自己继续梳,直到一缕缕头发被扯下来,落在洗手台上。突然,镜中的自己抬起头,对着她咧开嘴笑,嘴角咧到耳根,和白天看到的一模一样。
她从梦里惊醒时,发现自己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还攥着一把梳子——那是她早上刚买的,放在卧室的梳妆台上,怎么会到她手里?她低头看自己的头发,发梢真的有些凌乱,像是被人梳过又扯乱。
窗外的月亮很圆,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李敏顺着光看过去,正好看见浴室的门——不知何时,那扇她白天锁好的门,正开着一条缝,缝里黑漆漆的,像一只睁着的眼睛,在盯着她。
自从换了浴室的镜子,李敏就开始失眠。不是完全睡不着,而是总在半夜两三点钟准时醒,醒了就再也睡不着,耳朵像被放大了无数倍,能听见楼道里每一点细微的声音——邻居家婴儿的哭声、远处马路上的汽车鸣笛,还有……走廊里的脚步声。
第一次听见脚步声,是在她醒后的第五分钟。脚步声很轻,却很清晰,从楼梯口的方向传来,“嗒、嗒、嗒”,节奏缓慢,像是穿着软底的拖鞋,又像是光脚踩在地上。李敏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脚步声慢慢靠近,经过301室的门口,停了几秒,然后继续往前走,停在了302室的门口。
她的心脏瞬间缩紧,死死盯着卧室门。脚步声在门口停了大概十几秒,没有敲门声,也没有其他动静,然后又慢慢离开,顺着走廊往楼梯口走,直到声音消失在楼下。